宫中甬道,行走着几波身份不同的宫女。忽见一军卒手举令牌,从甬道一端向养心殿疾跑而来,惊得宫女驻足追视。
大殿内,咸丰帝正与重臣商谈国事,那军卒手举令牌匆匆跑进养心殿大门,嘶声呼喊:“捷报...捷报!”
咸丰帝及众人闻之一震,军卒匆匆上殿,从怀中掏出一份秘奏,双手捧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启禀皇上,捷报,战事捷报!”
咸丰帝忙说:“无须慌张,慢慢讲来。”
军卒禀报道:“四月初一,粤寇兵分两路北进,企图攻我长沙,江忠源在蓑衣渡设下伏兵,砍伐树木堵塞河道,与贼寇激战两昼夜,击毙匪酋冯云山,灭贼万人,余贼弃船溃逃,辎重尽被缴获。”
咸丰帝顿时龙颜大悦,亲自上前接过奏折:“好!真乃大快人心也!”咸丰帝指着军卒,对身后太监道:“赏银二十两,快将其安顿下面歇息去吧。”
军卒忙磕头谢恩,被太监带了下去。咸丰帝手持奏报翻阅了下,面含难得的笑容:“军机处拟旨!江忠源自统领楚勇作战以来,几经征战,剿灭粤寇数以万计,蓑衣度大捷,战功显赫。即日起,擢升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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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荃趴在宿舍的书桌上正写东西,国葆靠着床头在读书,国葆突然坐起身子:“啊对,九哥,端阳节书院放假一日。”
国荃不动声色地淡淡道:“放就放呗。”国葆说,“四哥来信,家里不是要将你的婚期放在端午节吗?”
国荃淡笑了下:“一天的假,还不够走个来回,我且不急你急什么。”
“哈,我不是替你急嘛。”
国荃玩笑道:“是葆弟想回家看望弟妹的吧。”
“这么多书我且看不完,看什么弟妹!哥,别写了,我们到爱晚亭透透风,看书看得我直想打瞌睡。”
国荃停下笔:“好,我们外面走走。”
国荃走到盆架前准备洗手,壮芽和荷香先后进了屋。“九哥!国葆!”壮芽热情地喊道。
国荃和国葆见壮芽突然到此,三人激动地拥在一起,壮芽说:“好想你们哪!”国荃打问道,“壮芽,你怎么突然从天而降?”荷香一旁说道,“瞧你们三个亲热的。”壮芽说,“我五天前到的家,老人说,你们在此读书,我便急着赶了过来。”
国荃难过地低下了头:“壮芽,赵奶奶她...”“我知道了。”
国葆说:“听说,蓑衣度你们打了大胜仗,你有受伤吗?”“没事,都是些皮外伤。瞧,只顾得我们兄弟亲热,把荷香姐晾在一边。”
国荃对荷香道:“快坐下,我给你们泡茶。”
荷香和三人对视了下:“不必了吧,如果你和国葆方便,不如我们回茶站说话吧。这里都是些学生,让人瞧见不合适。”
“那好,走,我们为壮芽大英雄接风洗尘!”
国葆看着三位感慨道:“啊,真是时光如梭。十年前,我们四个朝夕相处,今日,兄弟们重聚一起,怎么突然有种历尽沧桑的感觉。”
荷香道:“当然,那时候,你和壮芽还都是小屁孩呢。”
四人呵呵大笑。国葆说:“师姐,昔日的小屁孩,如今大丈夫了耶!”荷香笑道,“即使你们长成百年老参,请别忘了,我也是你们的大师姐!”
国荃拉起荷香:“走吧,没人忘了你。”
四人出屋,国葆亲热地揽着壮芽道:“知道吗?荷香姐就要成为我们的九嫂了。”壮芽低头一笑,“听说了。”国葆说,“壮芽,我怎么发现,你出外走了这么一圈,变得少言寡语起来?”“哈,或许太多的话要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四个‘铁哥们’朝书院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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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舅舅牧云正在和纪泽谈话。纪泽笑道:“爹说,我学八股尚早,要我读完《五经》后再学。京师教子弟一般十四岁才开笔,倘若三年成篇,十七岁即可作佳文。爹不要我乡试太早,说是二十四岁再行乡试。”
牧云点头道:“舅舅也不希望你现在就着手八股。先把五经基础打好,十四岁到二十四,尚有十年的功夫,加上泽儿这么聪慧,岂有不通之理?”
“舅舅,其实,我对八股不感兴趣。什么破题呀,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唉,文章为什么一定要按古人的模式?古时的文章,皆是千年以前的表达方式。如此传承下去,万年之后,国人的文章也不会有所创新,我更喜欢西学及随心所欲地写作。”
牧云夸赞道:“泽儿真是成大人了。言吐思想,就连舅舅也不敢小觑也。你这番话若是被外公听到,该不知多赏识你呢。”
纪泽说:“我喜欢古人的学问和思想,也欣赏古人的写作,可我觉得,文章不要千篇一律,不要定模式。”
“爹对你的想法持什么态度?”
纪泽羞涩一笑:“爹不反对,亦没公开说支持,介于两者之间吧。”牧云呵呵一笑,“不难理解,毕竟你爹是通过科举走入仕途。”“但爹支持我学习洋文。”
……国藩坐在书房在看父亲来的家书,曾麟书信中写道:“《孝经》云:中以事君,谓中年时竭力做好官即是为孝。尔年四十一岁,正是做官之时,为朝廷出力以尽己职,以答皇恩,扬名显亲,既不啻日侍吾夫妇之侧,何必更念南旋,孜孜焉欲省亲也。待家境稍宽裕,父奉尔母北上就养,更乐事也。”
国藩看到父亲再次拒绝自己返乡的请求,他含苦一笑靠在了椅背上。恰时秉钰进来,见国藩靠在椅子上愁苦地闭着眼睛,走其身边拍拍国藩:“怎么了?”国藩说,“爹不允我们回家,说是待家境宽裕些,老人会到京城看望我们。”
秉钰拉起国藩的手安慰道:“没关系,好在朝廷不再折扣俸禄,我们节省点用,将省的钱寄回老家,让四弟送二老过来也是个办法。二老来了,咱再多请个佣人照顾着,你什么时候不再做官,咱全家再一起返乡。”
曾国藩说:“二老的年纪,只怕受不住几千里车船劳顿。”秉钰说,“有四弟陪同,应该不会有事。再不行,让四弟和六弟一同陪老人过来,九弟和葆弟不也想来嘛,干脆,兄弟四个全来!我们在京城来个大会师,岂不更好。”
国藩拍了拍秉钰,会心一笑:“夫人,你真会宽我心。你歇着,我去看看内兄,自他来京,我们还没顾上多说几句话。唉,整天的事物。”
……冷清的营业厅没有顾客,栓仔和永安坐在侧房聊天,国荃进了营业厅侧眼一看:“嘿!二位好悠闲。”
永安说:“嗨,没生意,坐着闲聊。”
栓仔说:“怎么就少爷自己,国葆少爷呢?”
“洗衣服。”
永安说:“哦,大少爷练习洗衣服呢。”国荃说,“什么大少爷,我们衣服从小就自己洗。”栓仔忙为国荃倒了杯茶,“来,快坐下喝杯凉茶。”
国荃说:“等下再喝,我需要洗下手。”
栓仔说:“正好,荷香姐在后面洗头呢,让她给你洗吧。”“臭小子,学会逗我玩了?”国荃说着穿过侧房进了后院,见荷香正在树底下洗头。忙走到跟前拿起水瓢,“来,我帮你冲。”
荷香拿起面巾擦着头发:“不用不用,我已经洗好了。大中午的,你怎么不在书院午息。”
“天太热,想邀你一同去游水。”“游水?哈,你不知我是旱鸭子吗?”国荃说,“有哥保护着,淹不到的。”
荷香玩笑地伏在国荃耳边小声道:“就不怕我看到你裸身了?”荷香的话令国荃哭笑不得,“你见谁在江里游水是裸着身子?”
国荃说着在脸盆里洗了洗手。荷香说:“快进屋,我泡的有凉茶,菊花,薄荷、罗汉果,好多败火的药材。”二人前后进了荷香屋,荷香边给国荃倒茶边说,“别去游水了,心静自然凉。”
荷香将凉茶送到国荃手上,拿起把扇子为国荃扇着。“再两个月就要乡试,想到江里游游水,缓释下压力。”国荃说。
“真的很想去吗?”“既然你不乐意,便也算了。”荷香想了想,“我乐意,走,我看你游。”荷香回身拿了把阳伞,二人准备出屋,栓仔门外喊道,“国荃少爷,外面有客人找。”
国荃和荷香对视一愣,见栓仔不像是开玩笑:“何人找我?”“不认识,我还以为是买茶叶的,他说,是要找少爷。”
国荃回头对荷香道:“走,过去看看。”国荃三人来到营业房的侧房,只见罗泽南坐在那里,“罗山兄?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罗泽南淡然一笑,“我先到的书院,国葆说你来了这里。”
国荃和荷香忙让座泡茶:“仁兄快请坐。”罗泽南坐定,国荃眼神盯着罗泽南,“仁兄找小弟,可有紧要的事情?”
罗泽南略有介意地看了看柜台里的栓仔和永安,荷香会心地忙走到营业厅:“喂,你们两个回房午睡一下,这里我来盯着。”
永安和栓仔应了声,便进了后院。国荃盯着罗泽南:“这里没外人。”罗泽南道,“国荃,我是来告诉你,我已辞教,准备返乡与我的几个学生共同操办团练。李续宾兄弟还有王鑫,你都认识的。”
“罗山兄为何如此心切?”
“时下,长毛已蹿入道州,且形势越演越烈,长沙危机顷刻之间。”“长毛不是被江忠源赶跑了吗?况,朝廷一直也在平乱。”
罗泽南说:“拜上帝会在广西公开宣布,建国号为太平天国。你以为,他们被赶跑便会善罢甘休?如今,同一片国土呈现出两个国家,黎民百姓之最大悲哀也!”
国荃摸着茶杯若有所思地:“历代农民起义,总有历史原因。可一个江山的建立,无不兵不血刃;那是无数男儿的生命和千万个孤儿寡母的眼泪、堆砌成的政权。我们皆学过史,内心来讲,我痛恨自相残杀的战争。”
罗泽南道:“无论史书怎样记载,眼下,一场空前浩劫,正在自南而下席卷而来。天意使然,只怕你我兄弟谁也难能置身事外。”
国荃淡然一笑:“长毛之所以能成气候,根源于自然灾害。就我湖南而言,连年水灾,导致百姓疾苦加重,又加上地方官不作为,使民积怨太深。恰巧,有人振臂一呼,跟我干有饭吃。想那祈天抹泪的穷苦人,岂有不随从之理?”
罗泽南笑道:“贤弟同情长毛军?”国荃说,“非也,有点纠结。”
罗泽南说:“贤弟此言确有道理。可长毛需要壮大队伍,需要粮食和武器,他们的粮食、武器从何而来?”国荃笑道,“没人供给,一个字,抢。”
“对!抢国库,抢商人,抢民财!而朝廷出兵镇压,又必将加赋税于国民。如此一来,战争中的百姓,犹如夹板中的鞋底子,里外被扎得千疮百孔。我家乡百姓正要濒临这样的危机!”
国荃顿了顿道:“大哥来信说,为平息战乱,国库已耗银千万两,国库仅余六百万两库存。唉,如今的绿营和八旗兵,亦不再是入关时的军队。否则,朝廷也不会调用岷樵兄的乡勇上阵。”
罗泽南道:“国家军队靠不住,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我堂堂七尺男儿,面临乡亲将遭涂炭,岂能等闲视之?”
罗泽南的话对国荃略有震撼,荷香在外间听到此,也走来接腔道:“我和安东先生在广西传教,正是被拜上帝会的人所掳。他们勒令我们接受拜上帝会的教义,帮他们宣传,天王洪秀全是耶稣的弟弟;并以天下一家,同享太平,蛊惑当地农民参加拜上帝会。”
国荃盯着荷香的眼睛:“你确定,绑你们的就是这帮人?”
“千真万确!我在广州时,便收到过他们的宣传册子。只是没想到,广西有那么多人,竟然为了同享太平,变卖家产投靠他们。他们还对意志不坚者,烧掉人家房屋。”
国荃说:“自己造反便也罢啦,为何烧人房屋?”
荷香说:“断人后路啊!我亲眼所见,还有自己烧自己房屋以表忠诚的呢。有当地儒生站出来,告诫大家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结果被喝了狗血似的教徒给杀了。他们所到之处,孔庙、佛寺、道观,还有民间祠堂,全被焚毁一空。扬言说:所有庙里供的全是妖,唯有上帝才是救世主。反正,当地人跟疯了似的,都想跟着他到天堂享福。”
国荃愤愤道:“真乃畜生也!他反朝廷,我且能为他找出些理由。孔子惹他了?庙中神灵惹他了?!寺庙,道观,祠堂,乃我华夏几千年文明,在他手中毁于一旦,此乃史上最卑劣的暴君,都难做出此事。如此太平天国的天王,我倒有心会会这畜生!”
荷香见国荃动怒,又在担心那个魁罡:“喂,喝茶喝茶,那么大声做什么?天塌下来砸大家,国家又不就你一个人的,总会有人出来收拾他。”
国荃怒不可遏地:“倘若有朝一日,这贼与我照面,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送他进天堂!想不去都不行!”
罗泽南拍了下国荃的肩膀:“兄弟,有血性!”荷香一副难以名状地提心吊胆,看着国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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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乡县令---朱孙诒与刘蓉、李续宾、李续宜、罗泽南、王鑫、曾麟书、国潢、二喜等人正在开会。朱孙诒道:“时下,贼寇已攻入桂阳、郴州,其目的直犯长沙。现湖南各郡会匪皆蠢蠢欲动,我湘乡匪踪尤多,已造成众乡民恐慌,有的村民带着一家老小跑到县衙要求避难,真乃我大清史无前例。”
二喜说:“近日,我山寨兄弟就擒获盗贼十一名。经审问,他们并不是长毛的人,无外乎借着战乱发点国难财。”
朱孙诒道:“目前,我省兵力全调用在对付长毛。县衙,连同我这县令算上,亦不过几十号人。县乡几十万村民的生命和财产,就要仰仗各位贤德,助小县一臂之力。曾老太爷在本县德高望重,还望您老人家出马挂帅,招募乡勇,护我家园哪!”
曾麟书谦虚道:“朱县令言重了,吾虽年逾花甲,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会倾己所能,号召乡绅族人,出钱出粮,并号召本乡壮丁加入团练。”
罗泽南说:“霞仙仍在丁母忧,且被我请了出来、谋划乡民自保自救之策。”朱孙诒道,“刘贤弟早有当今小诸葛之美誉,如此深明大义,小县感激之至。”
刘蓉含笑道:“朱县令谬赞。正如刚才义父所言,国难当头匹夫有责。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我儒生毕生大志也。家乡濒临战火洗劫,凡血性男儿,岂能等闲视之。”
罗泽南从怀中掏出一份文稿:“朱县令,这是我等几位起草的操办团练之方案,请您过目。”
朱县令接过文稿感激地连连点头:“本县感谢各位才俊、侠士,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国潢说:“朱县令,家父年事已高,家父所揽一切,由晚生落实到位。但晚生尚有个提议。”
“贤弟快快说来。”
国潢说:“我建议,到会的兄弟,将各自手下的乡勇,麇集在一起训练,打造出一支即强悍、又能召之即来的铁牌湘勇队伍。一旦遇重大战事,这支队伍即可投入战场。”
众人连连点头,罗泽南道:“国潢兄弟,真是想一块儿去了!”
曾麟书对二喜试问道:“二喜,你?”
“我同意!”
罗泽南大腿一拍:“好!我们集中训练,平时各自为战,一旦战事所需大家便是一个整体。”罗泽南转头对王鑫道,“璞山,操练乡勇的任务交予你和二喜大哥。”
王鑫起身抱拳对二喜:“晚生王鑫,遵从前辈指教。”
二喜起身道:“小兄弟,尽管初次见面,但刚进门就听罗山介绍,贤弟不仅学问了得,武艺兵法更是了得。你年轻,就多担当吧,大哥听从小弟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