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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闲观戏君臣重逢

神宗点头允可。当下命人取来金盆两个,均盛清水。凤姐儿与华班头之血滴于一盆,与神宗之血滴于另一盆。结果前一盆血凝成块,后一盆血融在一外。郑国泰再无话可说。

神宗便对凤姐儿道:“自今日起,你便改姓朱。”又赏赐华班头夫妇纹银百两,作为酬谢。华班头夫妇虽有所不舍,也无可奈何。好在得了这么多银子,倒是意外之喜,谢了告辞而去。

凤姐儿只是哭泣。神宗命人给她沐浴更衣,再出来相见,又道:“既是我朱家的女儿,当知诗书礼义,不可再做那卖艺的行当。明日拜祭了你的亲娘,随我回BJ。”又命人送她到后堂休息。对老丐道:“朱爱卿,你为朕找回女儿,居功厥伟,不如随朕一同回京,官封原职,如何?”

老丐跪下谢恩道:“老臣早已习惯了衣衫破烂、浪迹江湖的日子,再穿上玉带官袍,就浑身不自在。皇上总不愿看到丹墀之下有个叫化儿吧?”

神宗道:“既如此,朕也不为难你,你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老丐道:“老臣不要赏赐,只求皇上能听进去老臣一句话。”

神宗眉头一皱,道:“什么话?”

老丐道:“皇上这次微服私访想必看到了,这些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而朝廷的赋税去一年比一年重,如此下去,逼急了老百姓,迟早……”

郑国泰插言道:“迟早什么?叫化儿当然替穷鬼说话,也别太危言耸听了。”

神宗伸一下懒腰,打个哈欠,道:“朕明白了,你毋须再言。嗯,你既喜欢做个乞儿,朕赐你金钤、黄绫袋,行乞天下。有不施舍者,视同慢君之罪。”当下御书“行乞天下”四字,命工匠连夜赶制钤印。

老丐道:“老臣还有一事启奏。前些时日本地一家镖局遭灭门惨祸,地方上至今未查出真凶,只道是铲平帮的强盗干的。老臣听说镖头苏纪昌的女儿幸免于难,现就在福王府内,还闻王爷有意纳为妃子。”

神宗道:“竟有这等事!”召来福王详加质问。

福王自以为此事十分隐密,不想为这老叫化儿所知,当着神宗不敢隐瞒,只得承认。

神宗道:“镖局灭门,是否为你主使?”

福王连连摆手道:“儿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不过是见苏姑娘无依无靠,收留在府中而已,是谁在无端造谣?”

神宗道:“朕量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江湖女子,蒲柳之质,怎堪配皇家儿郎?早些逐出,免叫人生疑。”

福王口头上答应,心想:“父皇明日起驾回京,我装模作样放了苏姑娘,等父皇一去,再抢回来便是。这老叫化儿与我作对,得除去才好。”

当夜已晚,各人自归房歇息。老丐才想起徒儿,到原处寻时,已不见了少冲。便叫福府的人到处寻找,一直找到天亮,也没他的踪影。只好先接苏小楼、武名扬出府。三人正要上路,却听说在公主房中抓住一个小乞丐,他当即回去见神宗。

小乞丐果然是少冲。原来他久等师父不至,便到后花园凑热闹。对那皮影戏甚是着迷,看罢意犹未尽。回去的途中,路过一间房外,听见有小女孩哭得甚是伤心,识得是那演戏的女童。他在窗外轻声叫道:“喂,你哭什么?”

凤姐儿见是个小乞丐,知不是福府的人,说道:“我不做公主,我要我娘……你能带我出去么?”

少冲道:“不行,我师父会骂我的。”

凤姐儿道:“我有个法子,担保你师父不会骂你。”

少冲道:“什么法子?只要师父不骂我,叫我干什么都行。”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少冲立即藏身花丛中,几个提灯笼的福府家丁从身边过去。待他们去远,凤姐儿开了窗户,叫少冲进到屋中。

少冲双脚刚一落地,忽听凤姐儿点了四肢穴道,他正想说话,又被点了哑穴。心想:“想不到你会点穴功夫。我少冲栽在女人手中,真是倒霉!”

见凤姐儿先褪去自己的外衣外裤,又把少冲的外衣外裤褪了,正自奇怪,却见她穿上了少冲的破烂衣衫,弄乱了头发,抹土涂脏了脸,才恍然大悟。

这时凤姐儿将她的女儿装套在少冲身上,又给少冲梳了个双抓髻,屋中现成的胭脂油粉,也抹在了他脸上。再把他搬到床上,掩了被子。她向少冲打量了一番,不禁狡黠的一笑,飞身跃到窗外,再轻轻掩上窗,悄步而去。

少冲自怨自艾了一回,心想:“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做什么都行,可怨不得别人。”

好不容易捱至天亮,丫鬟来送面水,叫几声不应,便来瞧看。见“公主”四肢僵住不动,一对眼珠却转得飞快,大为奇怪。报到神宗那里,待众侍卫到来,方解了穴,发现这时的“公主”与昨晚的公主大不一样。但无论郑国泰怎么喝问,少冲总不答他。

神宗忙命人四处寻找凤姐儿。这时候,老丐来见神宗,为少冲求情。

郑国泰力主不放,道:“必是这小贼到公主房中图谋不轨,才被公主制服。不然单凭公主一人难以擒他房中,再行易装。”

神宗怒道:“朱丹臣,你管教徒儿不严,若公主有什么不测,你这徒儿也别想活命。”

老丐对少冲擅自离开也颇为生气,向他大声道:“少冲,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冲从没见师父这么生气过,忙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郑国泰道:“只要不被师父骂,干什么都行。嘿嘿,高足眼中只有朱大人,没有圣上呢。”

老丐心道:“这个罪名倒是不小。”口上道:“小孩子年少无知。为今之计,当是找回公主……”

郑国泰道:“倘若找不回呢,朱大人又当怎样?”老丐道:“还没找,你怎么知道找不到?公主此去,必定往祭田妃,可着人速到田妃坟前找寻。”神宗觉得有理,立即着人去找。

没多久派去的人回来禀道:“公主自己回来了。”神宗大喜,叫传进来。

只见公主一身叫化儿打扮,到神宗面前磕头行礼,道:“女儿回来了,求父皇不要杀叫化儿哥哥。”

少冲奇道:“你不是不想做公主么?既然逃出去还回来作什么?”神宗听了颇为不悦。郑国泰喝道:“混障!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却听凤姐儿道:“我不回来,我爹会杀了你的。”少冲才明白她不愿让自己死,心中大受感动。

神宗扶起凤姐儿道:“咱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过。”言下之意,自是饶了少冲。老丐忙叫少冲谢恩。

谢恩毕,师徒俩即将离去。少冲刚走几步,忽转身向凤姐儿道:“我什么时候还能看到你的影子戏?”他可不知道凤姐儿身为公主,从此再不能吹拉弹唱。

神宗听了他这句话,又皱了一下眉头。凤姐儿没有说话,清泪已自眼中滴落。老丐怕又惹出什么事来,牵着少冲胳膊快步出了福府,与苏武二人会齐。

在一座破庙中落脚后,老丐告诉苏小楼那张字条乃他所写。苏小楼大为失望,拉着他手要回镖局。老丐摇摇头,道:“中原镖局已是一片废墟。”苏小楼身子一歪,差些昏去,武名扬忙把她扶住。

苏小楼又问:“我爹呢,她是不是……?”老丐道:“你爹临死前托老叫化儿两件事,一是把这镖交还镖主,二是转告你的身世。”苏小楼吃了一惊,道:“身世?”

老丐道:“十三年前,苏镖头押一趟镖去汉中,回来的途中在荒野间拾到一个女婴。当时无人照管,啼哭不已。料是为人遗弃,便带回家扶养。那女婴才两岁大……”

苏小楼再也听不下去,捂住双耳,使劲摇头,道:“你胡说!我是爹娘亲生的,我娘去的早……我不是拾来的……”

老丐道:“老叫化儿话已带到,信不信由你。有一件事要问一下苏姑娘,那镖主你可曾见过?”

苏小楼哭叫道:“你们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老丐只好退出来。到了晚上,又来见苏姑娘,道:“你想不想报仇?”苏小楼听了这话,止了悲声,定定的瞧着老丐。老丐道:“老叫儿起初怀疑,害你苏家灭门的是福王爷,后来一想,他与你苏家并无大怨,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放火;也不大可能是铲平帮,铲平帮意在玉箫,绝不愿看到人箫俱焚。黎镖师突然发狂,发帖途中必是遇到了什么。瞧手法极似魔教邪术。苏姑娘,你爹在外面与什么人结过怨?”

苏小楼摇头道:“爹从不愿得罪人,别人就算有怨言,他也会想尽办法化解。”

老丐点点头,道:“那就是了。此事多半因这趟镖而起。无论福王、铲平帮、魔教或是别的什么人杀人放火,都是受人利用而已。老叫化儿怀疑有人栽赃嫁祸与你中原镖局。”

苏小楼本就冰雪聪颖,一点就通,当即接口道:“前辈说的是镖主?”

老丐点点头道:“老叫化儿只是推测。镖主逾期不来接镖,而此镖恰恰是被人传为玄女赤玉箫。老叫化儿倘若没猜错,这趟镖就算是玉箫,也非真的玄女赤玉箫。”

苏小楼这才注意老丐手中一个长有三尽的紫檀木盒,揭口处贴有封条。想不到这么个小盒子意害得中原镖局一夜之间尽毁,她心中忽然有个冲动,要将它砸个粉碎,便扑上来夺木盒。

老丐把木盒往背后一藏,伸手在她肩头推了一下。苏小楼一下子坐入椅中,一股气血往顶门一冲,立即昏去。

在旁的武名扬一惊,冲上前护住她,向老丐怒道:“你干什么伤她?”

老丐适才没用丝毫劲力,没想到她这么弱不禁风,说道:“老叫化儿怕她一时莽撞,毁去了镖,无法向镖主交待……”

忽在此时,他听外面衣袂破空,脚步声近,房顶上也有人落脚。少冲冲进来,叫道:“不好啦,外面来了好多人。”但过了好一会儿,来人并没进来,也不作声。

老丐高声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作甚?”

却听外面有人道:“铁拐老,别人都说你任侠尚义,秉事公正,铁面无私,今日一见,嘿嘿……”

老丐道:“嘿嘿什么?”

那人道:“世上浪得虚名的人确是不少。”

少冲曾在“客舟求剑”大会中听人提到风尘奇人“铁拐老”之名,对这位老叫化儿极是仰慕,这时听他们对话,似乎师父便是那位风尘奇人,惊奇的望着师父,有些不敢相信。

这老丐确是“丐仙”铁拐老,他在宦十数年,看透了官场的诡诈,混迹江湖后便把以前所有的一切通通抛弃了,甚至“朱丹臣”之名也弃而不用。从此游戏风尘,浪迹天涯,很少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铁拐老当下道:“阁下若不是浪得虚名,便请进来说话。”

那人道:“铁大侠号称‘天下第一掌’,蒲某便怕了你不成?”话音未落,庙门已被击破,进来了数人。前面一人苍髯拂胸,正是蒲剑书,后面是褚仁杰、徐爵爷

铁拐老一见来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蒲、褚诸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以发笑。铁拐老笑罢,道:“原来是几个不成器的蠢材,老叫化儿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想与蠢材说话,快请滚蛋!”

蒲、褚诸人闻言,尽皆变色。

少冲听了师父的话,大觉痛快,叫道:“诸位‘瞎客’、‘贱客’倘若耳朵没聋,当听见我师父的话,快滚乌龟王八蛋!”他故意把“侠客”说成“瞎客”,“剑客”说成“贱客”,也是拐着弯儿骂人。蒲、褚诸人却没听出来,都道他仗着铁拐老的势,甚是气愤。

蒲剑书道:“蒲某只知道你的掌法本是师祖阳明公的绝学,今日才知道拐老还做过大官,不过今非昔比,你沦落成如今这个样子,整日价与苍蝇老鼠打交道,斯文扫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句话应由蒲某来说。”

铁拐老道:“阳明公宁愿武功烂在书里,也不愿传给徒子徒孙,恰恰说明尔等不成器,就算喝了再多墨水也是烂泥糊不上墙。”

铁拐老道:“倘若老叫化儿眼没瞎,这不错,此物非老叫化儿所有,是苏镖头亲手交托老叫化儿暂管。”本来是“中原四秀”,他却说成是“中原四兽”,

蒲剑书道:“拐老说是苏镖头亲手交托,有何人为证?”

铁拐老道:“苏镖头人已不在,小乞丐的话你们也不会信,老叫化儿只好以天地为证。”

蒲剑书笑道:“没有人证,却以天地为证,此番怪论,蒲某还是头一回听到。”

铁拐老正色道:“人可欺,天地不可欺。老叫化儿敢欺人,却不敢欺天地。”

蒲剑书不以为然的道:“话说得倒是动听。”又对苏小楼道:“苏小姐家门不幸,老夫深表同情,有一句良言相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可听人一面之辞就信了他。”

武名扬在旁也道:“这老叫化儿确有可疑。当日他到镖局讨钱,说什么‘中原镖局不复存在,过了年节讨不到钱’,他若不是与贼人相通,又怎么知道?”

铁拐老当日不过一句戏言,并没料到成真,更没想到会授人口实。正要申辩几句,武名扬还以为他要动武,知他武功甚高,立即扶起苏小楼,躲到蒲剑书等人身后。

徐爵爷道:“朱大人在江湖上名声甚好,咱们也信你不会杀人放火,夺人财物。可是江湖上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了。唯有把玉箫还苏小姐,方能让天下人释疑。”

铁拐老哈哈一笑,道:“说来说去,原是为此。好说好说。”向武名扬、苏小楼两人道:“腊月初八当晚,是谁将两位救到福府的?”

苏小楼不堪回首那个夜晚,听众人一再提起,大为难受,只是流泪,没有答言。

武名扬道:“是蒲老先生、徐爵爷、汤大侠、何道长几位,怎么,你想杀人灭口?这么多人,你杀得了么?”

少冲见他污蔑师父,大是气愤,说道:“武名扬,你也不想想,他们何以会同时在中原镖局出现?他们早商定好了趁火打劫,才是真的预知‘中原镖局不复存在,错过时机无处讨钱’。”

武名扬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是少冲,说道:“少冲,你什么时候成了叫化儿?”

苏小楼听是“少冲哥哥”,如梦初醒一般,喃喃的道:“少冲哥哥,是你么?”

少冲正要答她,却听武名扬道:“小楼妹妹,此人扮作叫化儿回来,不怀好意,多半是报仇来了。”

徐爵爷道:“苏小姐不要怕,徐某虽与苏镖头生前没什么交情,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害死他的奸人逍遥法外。”向铁拐老道:“朱大人,不如你跟咱们去见官,有无冤枉,让官老爷裁断。”

铁拐老微笑道:“你们挖好了坑等老叫化儿去跳,老叫化儿可没这么傻。”

蒲剑书道:“那可别怪咱们不客气了。”扬起右手中指,力发于根,顺于中,达于梢,“嗤”的一声,一股气劲向铁拐老膻中穴射去。

膻中穴乃人周身三十六死穴之一,中者非死即残。蒲剑书此招明是致人死地。

却见铁拐老提拐一封,立听“叮”的一声,犹如金刃相击。他道:“好一指弹法!可惜为不正之徒所用。”说话间又连封了蒲剑书数指。他一手抱着木盒,单拐对蒲剑书十指,犹然大占上风。

徐爵爷叫道:“姓朱的,今日不是比武,徐某可要得罪了。”挥右掌上前夹攻铁拐老。

铁拐老格开蒲剑书一指,杖头正好从他腋下穿出,撞在徐爵你小腹上。徐爵爷连退数步,甚为狼狈。

褚仁杰、忙抢上前围攻,一个使铁砂掌,一个使紫金刀,再加上蒲剑书的一指弹,攻势一阵紧似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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