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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张跛子岘口结缘 大管家马营遇匪

“还算安然。”店小二说。

吴元升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元,笑呵呵地说:“我是要去兰州寻找亲人的,想不到在此遇上这等麻烦,还望小兄弟多多关照。”一边说,一边把银元递到店小二手中,又小声说道:“你们这里已经很冷了,没嫌少,拿着买双鞋穿。”

店小二十分高兴,凑近吴元升耳边又悄悄地说了一阵,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元升不亏是吴家大院的管家,经的多,见识广,一块银元救了自己的一条命。

洗完脚,按照店小二所说,他出门朝北走到西北房的拐角处,果然见有个大门便走了进去。里面是个小后院,正是自己住的这一排房的房背后,院子里搭着几间茅草屋,放着好多蔬菜,还有干柴和一些农具等杂物。再往里走朝北有一小门,推门进去,是一间毛子(厕所),靠北墙正如店小二所说立着一大捆干柴,拿开柴火,现出一个小门,他打开门闩推门一看,外面已经是后山的山脚下了。这家客栈的老板到是很有心计,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早就防有一手。吴元升心里想着,原路走了回来,天气尚早,他出了客栈,来在西街,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乱哄哄的,从衣着看多是外地客商。

马营镇在通渭县西北方,距县城大约有三十公里。东与锦屏镇相连,南与黑燕山相接,西与定西相邻,北与华家岭接壤。交通便利,人口集中,商业繁荣,明清时期为甘肃四大名镇之一。

吴元升怀着心事,无暇闲逛,在西街转了一圈,加之烟雾蒙蒙天气不好,又绕道北街回到客栈。晚饭要了一壶酒,半斤牛肉,二两花生米,一盘烧豆腐,心事重重,叫了店小二两人喝起酒来。那店小二年纪虽小,喝酒倒是十分在行,不大一回酒壶干了,店小二出去又烫来两壶热酒,俩人接上喝。吴元升不好意思,掏出两块银元,好歹硬塞在店小二手里。

原来在高寒地区,喝酒乃是家常便饭,当地人随随便便喝一斤根本不算啥。这一老一少,天南地北聊的正欢,你一盅我一盅,盅盅相碰喝得正浓,店小二却被老板叫走了。吴元升瞬间没了精神,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也不知啥时候,稀里糊涂的一头歪倒在炕,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叭叭”几声刺耳的枪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人喊狗叫,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就听有人厉声喊道:“都回去,谁跑打死谁。”

“不好,土匪来了。”他一骨碌翻起爬到窗前打开窗子一看,外面黑呼呼的啥也看不到,只听到院内有人急速的跑步声,院外的哭叫声,喊声,人声嚷嚷,已经乱成一片。忽然“哗啦”一声,客栈的大门被踢开了,“出来,都出来。”几个人同时喊叫着。

吴元升吓得浑身打颤,两腿发软,嘴里唠唠叨叨不停地自言自语,“完了,出不去了,出不去了......”他将装有十根金条的包袱提起想藏起来,可左看右看,这小小的客房无处可藏,见后窗大开,随即将包袱扔了下去,也就在此时,忽然脑子一闪,灵机一动,自己也毫不犹豫的爬上窗台跳了下去。本来窗户很低,可吴元升一来受到惊吓;二来天黑啥也看不见,一着地“啊”的一声脚崴了。此时的他也顾不得疼痛,慌乱中摸到了包袱,斜跨在背上,慌张张朝北向那扇小门跑去。推开门,只见毛子里的那扇小门早已经被人掀开了,他也不再多想,一头钻出小门向外跑去。

外面漆黑一片,吴元升摸索着朝山上爬去,爬了一会便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坐在地上休息。

山下的哭喊声、辱骂声,狗叫鸡飞不绝于耳。马营街上到处是火把,看来这次土匪来的不少,他越看越害怕,胆战心惊,不由自主的又往山上爬,爬着,爬着,忽然脚下一空,整个身子从坡上滚了下去......

山区凌晨的气温快接近0℃了,一股冷风吹来,吴元升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四下一看,自己躺在草丛中,距离山下还有四五人高,多亏眼前几棵小树阻挡,要不然滚下去非摔死不可。他挣扎着坐起来,头重脚轻,想往前爬,爬不动,原来是一条腿不听使换了。山下依然乱哄哄的,不时传来阵阵的哭喊声,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不寒而栗,接连打了几个冷颤。好在包袱还挂在身上,他解下包袱,里面有一件崭新的袍子,一条裤子和一双新鞋,衣服中间有一个布袋,那里面装着十根金条,是吴太岁给兰州朋友的见面礼。这时他也顾不了许多,将袍子胡乱裹在身上,又将包袱重新包好,原样斜挂在背上,静静的躺在草丛之中,观望山下动静。

天大亮的时候,山上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越来越近,是朝他这边走来的。他听清楚了,其中一个就是店小二,由于过于兴奋,他只喊了一句“小二兄弟.......”便昏厥过去。

店小二和几个伙计好不容易把吴元升抬到客栈,也顾不上过多关照,便到镇上打探消息去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炕上,头痛脑胀,两眼发黑,更使他害怕的是右腿不能动了,疼痛难忍,张望四处才知道,这里还是他住过的客房,没吃完的酒肉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胡乱搁着,窗子关上了,门半掩着,隐约还可以听到街上的哭喊声,可客栈大院里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马营镇以前常遭土匪掠抢,这次土匪来势凶猛,大约有三五十人,他们首先控制了各个街道出口,继而大肆抢劫,如果有人胆敢反抗,轻则重伤,重则砍头,西北两街杀人无数,血迹斑斑。

店小二回来时已经到中午了,他神情恍惚,眼色十分难看,坐在炕沿上无精打采,半响无语。吴元升问起昨晚情况,店小二说:“镇上死了好多人,全是外地客商。我们这个客栈有两个客人跑出大门后被打死在街头了,老板此时还在处理后事,其余的客人财物全被抢了,无一人幸免,今天一大早客人全走光了。”

吴元升听完又惊起一身冷汗,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店小二请来大夫为他疗伤,大夫看得很仔细,看完后说:“头部不要紧,过些日子就好了,要紧的是腿摔断了,接上骨不能动,要缓一段时间。”

“要多长时间?”吴元升着急地问。

大夫一边揉捏腿,一边心平气和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要心......”急字还未出口,就听吴元升“啊”地大叫一声,又昏迷过去。

“好了,好了。”大夫温和地笑了笑说:“刚才我已经给他接上骨了。”说着话,在伤处敷上草药,包扎好,再用几根木条固定住,最后很严肃地叮咛店小二说:“不能活动,更不能下炕,如果再折了,他那条腿就真的完了。”

一个月后。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天高云淡,吴元升在客栈大院拄着棍子来回走动,院内客人又多了起来,出出进进的似乎又回复了往日的兴隆。一个月来多亏店小二照顾,他的腿恢复的很快,大夫说了,再不出半个月,就能甩掉棍子了。

“吴叔,吃饭了。”店小二端着饭在他的住房门口喊他。他俩已经是很好地朋友,店小二姓李名牛牛,家在离此不远的西堡村,十二岁在这家客栈干活,已经两年多了。

“今天客人多?”吴元升问。

李牛牛一边扶着他进屋一边说:“镇上的几家客栈都住满了,我们这里刚才来人定了三间,现在也满了,都是常客。”店小二今天显得异常高兴,将饭碗放在炕台上接上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里来人了。”

吴元升扔掉棍子,双手抓住店小二的肩膀,情绪激动地问:“是谁?谁来了?”

店小二微笑着说:“是我义兄天亮大哥要来了。”

吴天亮是这家客栈的常客,由于西去赶脚经常要在马营住宿,吴天亮父亲便选中了这家客栈。这里安静、宽敞,闲杂人少,安全放心。一来二去吴天亮和店小二混的熟了,俩人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吴天亮自然而然成了店小二的大哥,也就是这层关系,店小二才每天细心的照顾着吴元升。

吴元升喜不自禁,连声问:“这怂,人在哪?咋不来看我?”

店小二说:“晚上来,订房的人是他们一块做生意的客人,他不认识你,我问过了。”

总算是盼来了救星,吴元升喜出望外。

山区的太阳早早就下山了,吴元升在客栈门口已经等了有两个时辰,傍晚的时候他才看见有五六个人骑马赶车朝客栈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少年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正是吴天亮。吴元升看得真切,一激动话从口里喊出:“亮子,你这坏怂,怎么才来啊。”

吴天亮在马上早早就看见有人在客栈门口张望,身影特别熟悉,听到叫骂声,知道是大管家吴元升,放马跑来,老远便喊“爷爷,您怎么在这里?”翻身下马,双手扶住吴元升。

吴天亮这才看清大管家拄着棍子,面目憔悴,行动不便,往日的尊容一扫而光。又诧异地问:“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唉﹗”

“大管家您怎么会在这里?”没等吴元升回话,吴天亮的父亲吴正帮急速下马而来。

“是正邦啊。”吴元升又长叹一声,愁眉苦脸,一手扶着吴天亮的肩膀,十分悲伤地说:“真是一言难尽啊......”

“爷爷,咱们进屋里说。”吴天亮打断吴元升的话,双手扶着吴元升与父亲一起进了客栈。

吴元升老泪纵横,一五一十将遇上土匪的经过说了一遍。

“真是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吴正帮听完吴元升讲了来马营遇匪的经过,也是心惊肉跳,安慰说:“大管家您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明天咱们回家。”

“回家。”吴元升百感交集,哀思如潮。

第二天一大早,吴天亮结清了吴元升在客栈所欠的一切费用,给兄弟李牛牛留下两块银元,一行五六人出了马营,赶着马车沿官道朝通渭方向而来。

吴元升坐在装满货物的马车上虽然颠簸的很厉害,但心情格外舒畅,问坐在车辕边赶车的吴正帮说:“亮子大,你们是啥时候出来的?一路还顺利吗?”

“一个多月了,还算顺利。”吴正帮两眼始终盯着前方,脊背斜靠在马车的一侧,回答说。

“车上装的是毡吗?”吴元升又问。

“不是,那是毛毯。听说是从宁夏来的货,比毡软活多了。”

“我说咋不像毡,也不像布。”吴元升自言自语地说。

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好,吴正帮精神一抖,回头对吴元升说:“大管家您坐好了。”手腕一抖,“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鞭,那马立即慢跑起来,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也跟着跑了起来。

吴正帮父子这次出来已经快两个月了,他们先是从西安到平凉,又从平凉到兰州,然后从兰州回天水。因为路上不太平,过华家岭时耽搁了几天,直到昨天聚集的人多了,才和大家一起过的华家岭,到马营时天也快黑了。

路上行人极少,满目沧桑,一路看到的全是老人、妇女,他们在山上扫草籽,挖草根,所有的树皮几乎全被剥光了,白生生的树干裸露着,任凭风吹日晒,等待死亡。今年定西也是全县大旱,秋夏无收,青壮年都在外地寻活路去了。不到中午,他们已经到了锦屏,在这里吃完饭,要赶到通渭,在通渭住宿。老板娘见是熟人,微微一笑说道:“吴老板好久不见,是从马营过来的吗?”

“还能从哪来?”吴正帮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又说:“你们这里路上的烫土能埋人了。”说着话进了饭店,老板娘亲手将早已泡好的茶给每人沏了一碗,这时吴天亮扶着吴元升进来,洗完手,几个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吴正帮早已注意到老板娘情绪低落,有意问道:“上月马营遭土匪抢劫,你们这里还好吗?”

老板娘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地说:“土匪到是没来,老天爷却不让人活了。你们一路也看到了,现在人已经开始吃草根,吃树皮,明年吃啥?真到人吃人的时候了。”她苦笑了一声接上说:“我这店是开不下去了,天灾人祸,土匪说来就来,陇西那边听说已经打起来了,到处的回回跟着反,我们这里已经很不太平,你要是迟来两天,我也关门了。”老板娘精神沮丧,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几个人匆匆吃了碗面,告别老板娘打马向通渭而来。

通渭的情况更糟糕,听说陇西已起战事,有钱人为了躲避战争,已经早早离去。县城里混乱不堪,人心惶惶,大多数客栈早已关门,吴天亮找来找去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熟人,在他的指引下才找到了一家小客栈。晚饭吃得很迟,大家闷闷不乐,几个人躺在一个大炕上,闲聊了几句便草草睡去。

吴正帮五点刚过就起来了,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到秦安,在他心里如果到了秦安,那就是到家了。早晨的天气很冷,吴正帮紧了紧腰带,来到马棚,连日来这马是太累了,他精心给马拌好饲料,看着马开始吃草了,这才离开。

早饭吃的很早,人人归心似箭。一行车马出了通渭县城,吴正帮长鞭一甩,“叭﹗叭﹗”格外清脆,吴天亮的枣红马似乎听见了信号,奋起四蹄小跑起来,不一会便将其它车辆抛在后面,只听吴元升在后面车上远远地喊道:“亮子,慢点跑,车子跟不上了。”

吴太岁连日来如坐针毡,吴元升去兰州一个多月了杳无音信,前些日子有消息传来说马营遭土匪袭击,死人无数,算来正是吴元升要住宿马营的时间,他担心会出事,盼望早日有好休息传来,可最近又有消息说临夏、平凉回回造反,临洮、岷县、漳县、通渭等地回民揭竿而起,积极响应,声势大振。陇西战事再起,定西岌岌可危,眼下已经震慑兰州。遍地狼烟,局势动荡,人心惶惶,不会出事吧?管家的人很机灵,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吴太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真是:老谋深算还是做旁人嫁衣,

死里逃生终究被他人所用。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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