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回答说：“是去上学，不过这次要去北京上学哩。”

陈平妈说“不就是中午前后赶到城里吗？”她看了看门外栓的两匹快马，笑了笑接着说“无论怎样不能不吃饭，就这样走了，以后陈平来了还不怪我吗？”

陈安虽然年龄小，干起活来的确很麻利，就说话的工夫，菜已经烩好了，用木盘盛了三大碗摆上了桌。

“陈妈对不起你们，我这饭馆再没有啥吃的了，只有这些菜，你们好歹吃些了赶路，我不留你们。”陈平妈说。

陈安又从后厨端来几块发糕，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摆放在三人面前。

“老天爷再这样干下去穷人的日子咋过呀？”陈平妈叹息了一声又婉转的说：“陈家饭馆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着开下去，可以后哩，以后还能开下去吗？陈平一走了事，可为娘的就作难了。”

陈平那次随王俊、吴天亮等人一路追击贼人到风督庙，后又上县城报信，一走四五天杳无音信，这可急坏了众乡情，大家怀疑可能出事了，怕是凶多吉少。陈平妈哭得死去活来，几天时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早早就没了男人的女人，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儿子是她的生命，是他的全部，是她的一切的一切。失去了理智的陈平妈逢人就说，“如果见不到平儿，我也不想活了。”老婆子疯疯癫癫不吃不喝，几乎找遍了整个南山的沟沟叉叉，正当她绝望的时候，儿子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天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山川锦绣。她的心情也特别好，他想进县城找儿子，如果再找不到，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便不再回来了，这里没有她所留恋的了，她的希望没了，让儿子全带走了，他要去找儿子，要把儿子找回来。正当她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时，儿子回来了，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她朦朦胧胧，恍惚不定，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儿子，劈头盖脑一顿好打，打的陈平双膝跪地，口角两边鲜血直流，然后母子抱头痛哭，哭了个昏天黑地，月上树梢。也不知啥时候她慢慢地睡着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儿子早已做好了饭，母子俩人边吃边聊。陈平将几天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母亲，最后说“妈妈我要走了，我已经长大了，要出去做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不是儿子不孝顺您，而是如今这个世道太不公平，我走后母亲自己照顾自己，说不定我会很快回来。”母子俩吃了顿晚餐，陈平便连夜返回了县城。

陈平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儿子大了，有自己的选择，迟早要飞的，走就走吧，又有义兄等好几个兄弟在一起，她心里很踏实，料定儿子不会干出格的事，就这样放心的让儿子走了。食坊堂她不忍心就此关门，于是想起了侄子陈安，又重新操起了旧业。

“陈妈妈，再怎么了日子还得过。”吴全生笑呵呵的接着说：“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是一步，您老也不要太操心了。”

“就是啊陈妈妈，陈平不在我们弟兄在，大不了这饭馆咱们不开了，到吴家村去弟兄们伺候您。”吴成说。

“好呀，我家陈平结识了你们几个好兄弟，是他的福气也是我老婆子的福气，真到那一天我就去吴家村。”说罢开怀大笑。

吃完饭，辞别了陈妈妈，三人快马加鞭往城里赶。

吴谦这次去北京上学，学期毕业后便留在了北京工作，他当过翻译，做过秘书，后来在水务部门搞测绘，最后又去了地质部门，在那里他认识了好多朋友和同事，其中就有后来成为结发妻子的赵洁。

赵洁是天津人，聪明伶俐，人长的很漂亮，身材高桃，体态轻盈，言行举止端庄娴雅，美目流盼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追她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官少、阔少，她都一笑而过，婉言谢绝了。她早就看上了吴谦，这个从甘肃山沟里来的土包子对她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阔绰、仗义，淡定优雅。少女的初恋是别样的，有说不上的情愫，丝丝缕缕，缠缠绵绵，有滋有味，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她喜欢他了，他是她的。记得有一次郊外活动后大家在一起会餐，有个官二代叫李绍鹏的年轻人非要跟她纠缠在一起，这人仗着父亲是个在北京当大官的，又会几套拳术，平日里在单位横行霸道，无人敢惹。见了漂亮女人就动手动脚，非常轻薄。他早对赵洁垂涎三尺，只是找不上借口接近，这次借着几分酒劲，仗着几分蛮力，凭着几分权势，肆无忌惮的打量起赵洁的注意来。先是像个跟屁虫似得在赵洁面前跑来跑去，唯唯是若，要讨喜欢，后在餐桌上一喝上酒便不老实了，开始对身边的赵洁动手动脚。赵洁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借自己不会喝酒，很巧妙的与会喝酒的吴谦调换了座位，这样一来，这个官二代便把所有怨气撒在吴谦身上。俩人开始在筷子上较劲，被吴谦制服后又借握手的机会比起了手劲，吴谦给了面子，并没有用力，意思是适可而止。岂知这人不识好歹，饭后硬要拉吴谦去比划比划，一块的同事也是看不惯这个一贯狂妄自大的家伙，希望吴谦出面教训教训他。

大伙在院外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圈，观看俩人比武。李绍鹏拉开架势，一招黑虎掏心抢先向吴谦袭来，吴谦不慌不忙，翻转左臂架开来袭，上左脚出右拳，捣向李绍鹏面门，李绍鹏退后一步，出右手来迎，被吴谦伸左手扣住手腕，和生生连胳膊带人拧翻在地。这一招从架拳、出拳、扣腕，环环相扣，干净利落。引起周围观战的同事一片喝彩声。吴谦扶起李绍鹏，连声道歉，并主动握手，同时暗暗使劲，待李绍鹏也较上劲以后用了七成功力，直捏的李绍鹏面上失色，龇牙咧嘴，这才罢手。

那李绍鹏其实也并非恶少，人很讲义气，自那以后两人尽释前嫌，到成了很要好的朋友。那时候，北京城很乱，特别是解放前夕，警察随时大搜查，国民党反动派到处乱抓人，赵洁是个进步青年，经常和同伴上街搞宣传，撒传单，几次被人跟踪，多亏李绍鹏从中帮忙，才化险为夷。记得有一次北京城的工人集体罢工支援学生抗日游行，被国民党警察用警车冲散后开始抓人，他和赵洁等几名同事被几名警察围困，躲在一户居民的四合院类，多亏李绍鹏闻讯赶来，支走警察，救出他们。还有一次，那是解放前夕，晚上两点了赵洁还没有回家，吴谦心急如焚，担心出事，硬是叫上李绍鹏在赵洁经常去的地方去找，结果是赵洁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盯上了，这些人正要抓捕，被他俩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解放后李绍鹏一直从事地质工作，1968年在清理阶级队伍中与吴谦的命运相同，他们都被革职查办，而李绍鹏多亏赵洁从中帮忙，不久恢复工作。

赵洁的父亲是铁路工人，解放前入的党。她本人又很努力，有文化，思想活跃，解放那年入了党，很快就被提拔为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以后连连荣升，后来已经是该单位的党委副书记了。后受吴谦家庭出身影响被革职，1975年恢复工作。

他俩是1938年结的婚，婚后有一男一女，是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解放后百废待兴，国家正在用人之时，吴谦作为高级知识分子被调入中国科学院工作，主要从事地质方面的学科研究。为了保护子女，也保护了自己，1968年年底他与妻子赵洁以感情不和为由离婚。之后，独自一人从北京回到家乡，在中滩镇当了一名中学教师。1975年被子女接回北京与赵洁复婚，老年生活幸福美满。

回头再说吴成和吴全生在天水县城送别吴谦已经是午后了，俩人牵马穿城走来，去了好几家商铺，打问要不要打短工的人，店主人都是摇头，表示不要。天气很热，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火辣辣的，没有一点风，一切树木都无精打采的、懒洋洋的立在大街两旁，毫无生机可言。夏天来得这么急，没几天人们便会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酷热难耐了。街上的沙土路在太阳的炙烤下滚烫滚烫的，偶尔有马车经过，灰尘飞扬，给街两旁的门店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猪羊市北面的街边有一棵很粗的老槐树，树枝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伞下是一群来自乡下的难民，有十几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蓬头污面，衣不遮体，围着树干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跪在路旁，小女孩双手端了一只破碗，眼巴巴地向过往行人乞讨。吴成和吴全生经过时俩人同时从布袋里拿出了一块馍馍，馍馍都是用酸菜合着蜀黍面做成的，早晨在陈妈妈那里吃了饭，馍馍留下来成了中午的干粮。俩人毫不犹豫将馍馍一分为二，同时放在小女孩的碗里，母女俩连声感谢，叩头不止，引起树下的人一个个直起身来伸手乞讨，俩人摇了摇头，叹口气，拐向城壕出了北城门，打马上山，直朝营房梁（原来称见河梁）走来。

天气很热，虽说上了山，也闷热得让人受不了。吴全生解开上衣，吴成则干脆用上衣把头捂起来遮太阳。沿路有不少逃荒的人往城里跑，这些人扶老携幼，衣着破烂不堪，个个面黄肌瘦，看着实在让人心酸。两匹马不紧不慢，信马由缰，不到山顶鼻孔里便开始喷粗气，鬃毛里汗津津的。吴成摸了一把眼上的汗珠子，眯着眼说：“这鬼天气咋这么热？再不下雨，今年的夏粮就要完了，咱们都得出门逃荒。”

紧跟在他身后的吴全生搭话说：“就是夏粮丰收了，还是要出门逃荒的，咱们村上的人大多数已经断粮了，小麦最少还得一个多月才能成熟，等不及了。”

“要去还得到陕西去，那边的小麦已经开始收割了，正需要人，回村后咱们跟知一商量商量，带上愿意到陕西赶麦场（甘肃一带的人赶到陕西去收割麦子叫赶麦场，是一种打短工的形式）的人一块走。”

“这是个好主意，人多力量大，也可以相互照应。”吴全生一下子来了精神，感觉头顶的太阳也不是那么热了。

俩人说着话已经过了营房梁。山顶上微风习习，比山下凉快多了。两匹马也放开了四蹄，直向山下奔去，不远就是刘家庄，拐过弯一大群人挡住了去路。一个女子大概有十五六岁，穿着很破烂，身子很单薄，两眼泪水跪在路边，身旁躺着一人，身上盖了一些干草，眼上用本人穿着的上衣折了起来，盖的严严实实，人早已经去世了。一个老婆子流着泪向周围的人说：“这娃娃真可怜，昨天晚上没去处，就住在我家，我俩还说了大半夜的话，谁晓得她大大早上就走了，这才多长时间呀，丢下一个小姑娘家，孤苦伶仃的，往后可咋活呀。”老婆子是个好人，也是个热心肠的人，边哭边说：“求求你们了，帮帮这娃娃把她大大埋了吧。人死了，如土为安，行行好，求求你们了。”老婆子一个劲的向周围的人群求救。

围观的人叹着气，陆续走开了。吴成和吴全生牵马走了过来。老婆子喜出望外，满怀希望地说：“两位少爷，帮帮这娃娃吧。”

吴成问：“你是刘家庄人？”

老婆子说：“我就是。”

吴成又问：“那你为啥不叫村上的人来帮忙哩？”

这一问，老婆子竟嚎啕大哭起来，半响了才呜咽着说：“村上快没人了，死的死了，走的走了，留下老的老，小的小，想帮也帮不了。”老婆子鼻子一把泪一把，哭的旁边那一直跪着流泪的女子也跟着呜呜地大哭起来。女子一边哭，一边哀求说：“两位大哥哥，帮帮把我大大掩埋了吧，大恩大德我一定来世再报。求求了。”女子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吴全生一声不吭，将马拴在路旁的一棵白杨树上，快速向村上跑去。

刘家庄鸦雀无声，家家的大门敞开着，他很容易的找了两把?头和铁锨，又在一家人的炕头上卷起了一卷破席垫，很快折回来与吴成在树边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土坑，用席垫把死者卷起来掩埋了，并且撂了一个小小的坟堆。老婆子领着女子向坟堆连磕了三个响头，向亡父告别。这女子甚是伶俐，转身又对老婆子下跪，口称：“刘婆婆，您的大恩大德我会记住一辈子的。”也是接连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又要向吴成和吴全生磕头谢恩，被俩人扶了起来。

刘婆婆领着三人一起下山来到刘家庄上，走进了自家家里，招呼三人一边喝水，一边闲聊。吴成又给两匹马饮足了水，稍一歇息，便要起身告辞，不料刘婆婆说出一番话来使得俩人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好人好运遇好事，好事迎门；

吉祥吉利逢吉星，吉星高照。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