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说着话出了饭馆，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吴全生说：“天水城里就是人多，比咱镇上可热闹多了。”

吴天亮接上说：“兄弟下回来把媳妇带上让她也看看，见见世面。”

“就是嘛，咱们隔三差五的往城里送布，全生哥就是不把嫂子带上到城里看看，下次你要是不带，我把嫂子带上，看你咋说。”吴忠实接上话说。

吴全生忧心忡忡地说：“你晓不得，前次我说了带她到城里来，她说了不愿意去。我说城里房子多、人多、东西多，热闹的很去看看长些见识。你晓得你嫂子咋说哩？”

“咋说哩？”吴忠实不解地问。

“你嫂子说我能嫁到吴家村，能守着你，守着咱妈，守着这两孔窑，有个温暖的家已经知足了。城里再好，那是人家的，我不眼喜。再说了，去城里要路过刘家庄，一想到刘妈妈我就难过。你嫂子一说到刘妈妈，就哭着不止了。所以，我再也没有提过，就是你要带她来，恐怕她也不一定会来。”

吴成、吴天亮和吴忠实他们那里晓得刘家庄上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呢？

就在吴全生与李巧儿结婚的第三天，小俩口借了一辆马车，一大早往刘家庄赶。车上有一口棺材，两个包袱，吴全生坐在车辕上，手里不时的挥动着长长的马鞭，吆喝着一匹大黑马又快又稳的朝前飞跑。车前坐着李巧儿，身子紧挨着吴全生，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红晕，透着甜蜜和幸福。由于土路高低不平，马车颠簸的很厉害，吴全生疼爱的说：“你把包袱拿过来坐上面会平稳些，路还长着哩，咱们得快些赶路。”

李巧儿顺手拿过了两个包袱，没有坐在上面，而是紧紧的抱在怀里，噗嗤一声娇声笑道：“我还没那样娇贵，你尽管赶你的车，不要操心我。”她将身子又朝吴全生挤了挤，转动眼珠，嫣然一笑，抱起一个包袱来妩媚地说道：“这个包袱里装的是我给刘妈妈缝的一套衣服，一双鞋和两双袜子。我咋能坐在上面呢？”说完又抱起另一个包袱说：“这是给父亲准备的衣服。咱们这次能把父亲带回来，也了了我一个女儿的心愿。”说完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吴全生再没有说话，他将媳妇紧紧揽在怀里，扬起马鞭，聚精会神的赶着马车，飞也似的朝前跑。

快到中午，俩人进了刘家庄。庄里异常的寂静，刚到刘妈妈家门口，一条瘦狗从矮墙上跳出，见有人来汪汪叫了几声，沿着一条小巷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刘妈妈家的大门没有上锁，车刚一停稳，李巧儿便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推门进了院子。

眼前的情景让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院内杂草丛生，屋门没有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屋里屋外满地都是，土炕塌了，一股腐臭气味扑鼻而来，“妈﹗”李巧儿大声喊着，双手捂着脸跑出院门与刚要进门的吴全生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吴全生扶住媳妇紧张地问。

李巧儿指指院子，紧紧的依偎在丈夫怀里，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半响了“哇”的一声，才哭出了声。

刘家庄，一个将近千人的村子，在民国十八年大旱中走的走，死的死，剩下了没多的几户。

刘妈妈与儿子说好了的要去西安，怎奈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儿子来接她。

原来在西安修鞋的儿子被国军抓了壮丁，撇下媳妇一走杳无音讯。媳妇是渭河对面董家河人，聪慧贤淑，丈夫被抓走后，托人四处打听，毫无音讯，带着儿子艰难度日。刘妈妈等不到儿子，心里胡猜乱想，辛劳成疾，很快病倒了，因为无人照看，又得不到医治，不久与世长辞。刘妈妈是个热心肠的人，经常帮助别人，在村里口碑极好，留在村里的几户人家闻讯刘妈妈去世后，几家子凑合着用门板等物，将刘妈妈安葬了。

吴全生夫妻打问到了刘妈妈去世的下落以后，先上刘家坟上绕纸，媳妇李巧儿跪在坟头哭的像个泪人儿似得，边哭边诉说：“妈妈，今天是女儿婚后的第三天，女儿回三来了，来娘家看你来了，你怎么就走了呀。”哭哭啼啼，凄凄惨惨，惹得吴全生心里酸酸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俩人烧完了纸和所带来的衣服后，又去了李巧儿大大的坟上。这天他们整整忙了一天，到李家山掩埋好李巧儿父亲的遗体后，天已经黑了，回到庄上已是掌灯时分，母亲早早做好了饭，等着他俩回来吃，然而他俩那有胃口吃饭呀，胡乱吃了几口便早早睡了。这晚李巧儿偷偷地哭了一晚上，天亮时才慢慢的睡着了。

几个人被吴全生说的心头不是滋味，他们都是从民国十八年过来的，各有个的遭遇，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故事，能从那个年代活过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吴天亮愤怒地说：“这个世道太黑暗了，政府腐败，争权夺利；人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现在又外强入侵，国难当头。可国民政府没有一心一意带领全国人民进行抗战，而是伸出一只拳头对付共产党，破坏两党合作，给日本侵略者可趁时机，这样的政府与卖国贼有啥两样？”

吴成接上说：“不抗日就是投降，就是汉奸，就是卖国贼，中国人是绝不会答应的。圈生说的好，真到了那一天，咱们......”

忽然铁炮警报响了，饭馆里霎时乱成一团，只听崔老板在里面喊道：“日本人的飞机来了，大家赶快朝北跑，北街有地道，快跑啊，大家快点跑啊。”

吃饭的人疯也似得跑出饭馆，瞬间跑得没了踪影，只剩下吴天亮弟兄四人站在门口张望。崔老板是最后一个跑出饭馆的，出门后对四人说：“兄弟，赶快跑，日本人的炸弹厉害着哩，遇上就没命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北城门跑了。

吴忠实急促地说：“我们怎么办？后院还拴着马哩。”

“牵上马赶快跑。”吴天亮话音未落，人已经抢进后院，他迅速解开拴在马棚上的绳索，掉转马头，扬起马鞭。这时吴成、吴全生、也分别牵着马，四人三马飞也似地朝北门跑去。

大街上十分混乱，人们慌里慌张地满街狂奔，远远望去，北城门楼上已经挂起了红旗警报，他们还未跑出城，就听到飞机从西北方向进入天水城上空，盘旋时所发出的轰鸣声让人胆战心惊，紧接着爆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忽然，西城门响起了激烈而密集的对空射击声，大批敌机在西关里关爷巷投下几枚炸弹后，立即转向城南投弹轰炸。

吴天亮他们一口气跑出城门，上了北山。

天水城内乌烟瘴气，人喊马叫，乱成一锅粥。

待敌机轰炸完飞走后，四人再次牵马小心翼翼的又从北门进了城，他们要送天亮去汽车站。

城内到处是敌机空袭后被炸伤的民众，他们被人背着、抬着、扶着往东关天主堂医院里送，叫喊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由于敌机轰炸，当天开往西安的班车提前走了，吴天亮终究没有赶上车，只好待明天再走。城内乱哄哄的，到处是被敌人飞机炸毁的断墙残壁，西关一带烟尘滚滚，那里是居民区，是这次敌机轰炸的重点，好几处被炸后燃起了熊熊大火，明火是扑灭了，但依然烟雾弥漫，远远看去整个西关笼罩在黑烟雾之中。

“你们走吧，现在城里不安全。”吴天亮催促三人赶快走。

吴全生系好马鞍，又紧了紧套在马肚子下面的绳子，不紧不慢地说：“咱们一起走，明天你再来，要是你怕赶不上车，明天我早早送你来。”

吴成接上说：“就是，咱们现在回吧，你看城里这个样子能住吗？把你留在这里大家也不放心。”

吴天亮帮着吴忠实系好马鞍，也紧了紧马肚绳，微笑着说：“你们快点走，人哩马哩的在城里不方便。我一个人到处走走，说不定还能搭个夜班车，就是没有在城里将就一晚，明天早上坐头班车走，比回去再来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