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是到铁匠铺取事先定做的棍头的。马五父亲从墙角提出两串用麻绳穿在一起的棍头,总共二十个,环形,直径有4到5厘米,长就3厘米,有两个小孔,是做固定用的。环的一面底部教小,棍子的一端装进去后,能将棍头裹得严严的。
“这物件小,做起来到很费事。”马五父亲把两串棍头提到李友面前,又接着说“李爷,你看看合适不?”
李友提起一串仔细一看,这活确实做的不错,虽然是手工活,但每个棍头的大小、形状、外观一模一样,“真不愧是猪羊市的铁匠---打啥像啥啊,马师傅好手艺。”说着话将手里的一串棍头递给曹店主说:“你去挑二十根最好的五尺棍,装上棍头,赶明儿我派人来取。”
“好的。”曹店主答应了一声,提着两串棍头兴冲冲地走了。
“李爸,谢谢你了。”刘进口称李爸,并十分感激地说。
李友笑了笑,平静地问:“他们为啥要抓你?”
“是这么回事。”刘进略一迟一,将先前在营房梁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几个人听了大吃一惊,李友说:“怪不得这几个怂慌里慌张的,原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枪可是要掉脑袋的,还有那匹马那可是师长的宝贝,今个若是找不回来,他也性命难保。”接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国民军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了呢?”
刘进问:“李爸,那匹马他们找到了吗?那可是一匹好马呀。”
“马找到了,那是一匹地道的山丹马,师长的坐骑。那小子是一个喂马的好手,专门负责饲养这匹马,如果今个把马伤了,他可活不成。”
刘进心里想,怪不得他一跳下马背,枣红马便嘶鸣着朝主人飞奔而去,真是匹好马呀。
李友接着说:“田青苗此人了得,文武全才,又是个十分仗义的人,有机会我回老家一定去拜访拜访他。”
送走了李友,几个人简单地收拾打扫了一下铺子,刘进见时间不早了,十分感激地说:“马爸我要回去了,感谢您出手相救,以后来城里我再来看您。”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回头又对马五说:“好兄弟,就此别过。”说完出了店门。
马五追上来一把扯住刘进的衣服说:“天气不早了,你要上哪去,到了家门口了,那有不去的道理,我爸连干的活都停了,今天不干了。快跟我回去,要不然他真要生气了。”
“兄弟,你听我说......”
“别说了孩子,我知道你长时间在外,没有回家,又在外受了许多的委屈,现在想家了,急着要回去。人啊不管年龄多大,在外时间一长都总想着回家看看,俗话说的好,好出门不如薄家里过。家就是自个的一个窝,暖暖活活的窝,守着这个窝心里就安然了。现在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明天让马五送你到营房梁,看着你回去我也就放心了,好孩子走吧。”马五的父亲追出店门,一下子拽着刘进的手,三人沿猪羊市向南走了不多远,再拐向西上了回回台子。
刘进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一个多么慈祥可爱的老人,他自小跟着母亲长大,虽然有叔父处处护着,但毕竟缺少父爱,今日马五父亲几句暖人心的话,使他似乎得到了父爱的感觉。
马五的家就在离回回台子很近的一处巷道内,进入巷道右手是一户大户人家,门前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整个巷道口。大门是古砖木结构,进深宏阔,屋面高俊,雄伟气派。拾阶进入大门,迎门为一砖砌照壁,遮住了院内的一切。再往巷道里面走在一拐弯处,一座拱砖门洞子前马五停住了脚步说:“哥哥,我家就住在这里。”说着话低头进了门洞。刘进跟着进了门洞才知道,这并不是院门,而是一个小小的巷道门,巷道不深,两边只有四户人家,打扫的干净整洁,与猪样市的脏乱差形成了很鲜明的对照。门洞左手第一个院门就是马五家。这是个小小的四合院,三面土瓦房,拾掇得干干净净,给人一种特别温馨的感觉。
马五妈见有客人上门,立即下炕出屋迎接。
“大妈,打扰您了。”刘进躬身行礼。
“好了,好了,看这娃面净(好看)的,连干些(快些)屋里走。”边说边将刘进让进屋里。城里人讲究,住在城里的少数民族更讲究。马五父母住的是北房,也称上房屋,摆设虽然简单,但井井有条,得体大方。一张长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书籍、长卷字画,还有伊斯兰教的经书。长桌前面是张八仙桌,桌的两边分别是一把太师椅,木质上乘,做工讲究,擦得油光锃亮,一尘不染。炕上铺着羊毛毡,像新的一样雪白雪白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摞在头顶的炕柜上,炕柜是梨木做成的,底色清晰,木纹美观,古色古香。炕上只有一条小小薄被,那是马五妈刚才盖过的。如果不是突然来家,如果不是马五妈见有客人来刚下炕,还真以为是特意打扫的呢。
“舀些水让娃娃洗一下。”马五父亲一进屋脱下衣裳,顺手挂在门背后的衣钩上。
马五跟着母亲出去不一会打来了半脸盆水,又拿来了香皂、毛巾。洗完脸,马五便帮着母亲做饭去了,马五的父亲上了炕,要刘进也上炕坐,刘进说:“两年多没有坐炕了,不习惯,还是坐椅子好。”一老一少在屋里闲话起来。
刘进问:“马五的哥哥、嫂子怎么一个都不见?他们都不在家里住吗?”
老人长叹一声说:“老大老二在西关办了一家木器社,为了省事方便,两家人吃住都在那里。老三在学校教书,还算稳定。老四跟着我打铁,也能混着过下去,不曾想国民政府征兵,三丁抽一,五丁抽二,闹的青壮年东躲西藏,人心惶惶。按此政策我家最少要抽两个人去当兵,老五已经算了一个,还得去一个,去谁呢,都是心头肉。老四说我去吧,大哥、二哥都有家了,我一个人,我去最合适。老四就这样当兵走了。”老人说着说着眼圈红了,难过起来,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国民党说话不算话,老四走了没多久,又给我家摊派了一个当兵的名额,这不是杀人吗?”
“岂有此理,找他说理去。”刘进听后气愤地说。
“我找了,保长说上头分派下来的当兵名额多,没办法,只要家里能留下一个男人的,其余够当兵年龄的男人都有可能要去当兵,还给我说了好几哈里(家子)例子,我还能说啥哩。”老人唉声叹气。
那就没一点办法了吗?”
“穷人家的孩子只能去当兵,有实在走不开的就躲了。”老人说。
“咋躲哩?”刘进问。
“有亲戚的投奔亲戚去了,有本事的出去打短工或当工人去了,实在没办法的早出晚归躲进山里避风头,有的甚至当土匪了。前几天听说有个少年为了不被抓壮丁,弄断了自个的右手,这事被城里传开了,再这样下去,有的娃娃也会逼地走上同样的路。这年头天灾人祸,穷汉家哪能过上安然的日子呀。”
“大户人家的娃娃不当兵?”刘进不解地问。
“一般是不会去当兵的。”老汉在炕上伸直了双腿,又盖上被子,接上说:“大户人家的娃娃,聪明好学的一直供给上学,既使去当兵,一到部队就是当官的,和穷人家的娃娃不一样。学习学不进去的,就是家里再多,也不会让去当兵。他们有钱,可以买替身,回着干脆拿钱了事。你刚才进巷道时看到的那棵老槐树下的那一户,是个有名望的大户,祖上是当官的,儿孙手里也不错,听说当官的就有好几个,他们家里男丁不少,可没有一个去当兵。”
俩人说到这里都沉默不语了,刘进想着上午发生的事,国军连修路的民工都抓,可见现在社会治安糟糕到了啥程度,不知三阳川老家现在情况怎样?正在想着,“吃饭了。”马五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是两碗面片,一碟下菜,三双筷子,走进屋里。他将木盘放在八仙桌上,从桌子底下又拿出一个炕桌,放在炕上,看得出那炕桌虽然不大,但很结实,也是梨木做的,桌面亮光闪闪,周边有刀刻花纹,四边镶有花边,做工讲究,十分好看。马五将菜从盘中取出,刘进赶紧端起一碗面,双手递给马五父亲说:“马爸,您先吃。”
马五父亲接过面不好意思地说:“孩子,你第一次来我家,就给你吃碗面,我都感到脸红呀。”
刘进赶忙说:“马爸,这年头能吃到一顿白面饭就好得很了,从陕西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要饭的,小日本投降了,按理说社会该稳定了,人民该安居乐业了,该消停消停了,可是......”刘进将另一碗饭端起来放到桌子上。
“哥,你快吃,我就端来了。”马五拿着木盘又去端饭。
“孩子,吃饭。”马五父亲催促说。
马五又端着两碗饭进来,看到刘进还没有吃,放下木盘说:“快吃呀,怎么还没有动筷子?我们回族人的羊肉面片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对了,给你把菜加上。”说着话,把盘子端起来往刘进碗里拨菜。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刘进赶紧把碗端起来。
马五笑着说:“这是我妈特意给你做的,家里没啥好吃的,哥哥就将就将就吃点吧。”
“看你说的,这么香的羊肉面片就是饭馆里也难吃到,谢谢你了。”刘进边吃边说,突然停下筷子问:“大妈咋还没过来吃饭?”
马五说:“不管她,我妈妈边吃边忙活,一会忙完了就过来。”
回民的羊肉面片真好吃,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刘进一旦记起来就想再吃一碗,可他那里知道,做那四碗饭的面,是马五妈给小孙子留着过生日用的。
晚饭后马五陪刘进到北关旅店退了房,俩人沿着城壕往回走,路过猪羊市立马想到下午惊险的一幕,刘进问:“城里的治安平时好吗?不会随便乱抓人吧?”
马五说:“好啥里,你都看见了,驻军、保安团、警察局找因由(理由)抢着抓人,扩充实力。去年警察局编制扩充,下设了东关、西关、北关三个分管所,人员由原来几十人,增加到上百人。保安团原来叫保安队,现在归属甘肃天水保安第6团,人员由原来的100多人增加到现在上千人,再加上当地驻军扩编、上面又大量征兵,造成兵源紧缺,人力不足,形成兵荒。可上面那管百姓死活,一级压一级,逼着完成任务,没办法只能摊派。可是摊派下去了也完不成任务,咋办呢?抓壮丁。”他俩说着话穿过猪羊市,上了回回台子。马五说:“哥,时间还早,要不到我们的清真寺去看看?”
刘进还想着抓壮丁的事,听马五说去清真寺。立即回答说:“走,到清真寺去,看看你们的清真寺好,还是我们的伏羲庙好。”俩人顺西关而来,走了一点点路朝右一拐,折向北面巷道。在巷道口左侧见一宏伟建筑,刘进不禁驻足观看。马五说:“这是山陕会馆,里面大的很,还有关老爷的塑像和各种木雕,特别是陕省会馆的门楼雕砖,精美典雅,栩栩如生,美得很,好看极了。”
“山陕会馆?陕省会馆?那一定还有山西会馆。”刘进边听马五说边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