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崽则穿着新的青色直缀,系白色麻布衤旋子。三人都将布鞋收起来提着,只穿着草鞋走路,准备到地方才换。
花了大概半个时辰才透过高大的树木缝隙看到华岩,又走了小一刻钟便看到小路尽头的黄土村墙。三人走过掩着的小门,向右转了个弯便到了何生贵现在住的那栋黄土黑瓦小房子。
此时还没到午饭时间,外祖母李氏正在后门里坐在狗狗凳上倚着门槛择菜。看到她们进来,站起来接了,说了几句话,去里屋舀了碗红瓜子出来,放在桌子上。
何氏换好鞋后拿了另外两只鸡分别给二叔、三叔送去,在两家分别坐着说了会子话,才回到娘家。
李氏已经杀好了鸡,用开水过了毛,倩倩帮着把鸡毛褪了。小舅妈黄氏打牌回来,拿了鸡到井边剖去了。
几个表弟妹也从外面玩耍回来,坐在桌边嗑瓜子。坐了没多久,朱家姨娘也带着表姐们到了,一屋子小孩子,倒是很热闹。
姨娘顺便教小女子们如何做翘头鞋。这种鞋有好几种样式,最常见的就是凤嘴鞋、鸳嘴鞋、云头鞋、福头鞋。
前面两种鞋的鞋头是像鸟嘴一样高高翘起来的,窄窄细细,一般人还穿不上,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子缠了脚的或者天生细脚才能穿,又费时又费工。不过穿上后很好看。
后两种就是普通稍翘的鞋头,不过在鞋头上或绣或缝上布裁的云头儿或者福字儿,做起来就简单很多。
“不管哪种鞋子,纳鞋底都是最花工的,一对好的厚的千层底光是鞋底就要花十天半个月才能做好。”姨娘拿出粗针和打好的细麻线时说。
“这们麻烦呀!”她的女儿石玉撑着脸儿说。
“麻不麻烦你还不晓得,每次给你爹做鞋子不得花半个月?”姨娘嗔道。“那都是晚上做的,又不是白天。”石玉不服气。
“绣花鞋更花工。”外祖母李氏说,“哪种绣花的云头鞋子不花工呢?什么老虎鞋子,绒鞋子,都是花工的。女仔仔有的是空,不要怕麻烦。你们大姑女工好,要多学学。”
何氏在帮忙烧火,李氏掌勺。朱家姨娘给她们演示如何做翘头鞋子的尖嘴,这是何氏不会的,倩倩因此学得特别认真。
翘头弓鞋比普通的翘头鞋子做工要复杂一些。首先鞋底就不一样。制作翘头弓鞋的鞋底就比普通鞋的鞋底麻烦。
当然还有另一种弓鞋,不用翘头鞋底,只是把鞋头那里裁成高高的形状,最后缝成高高的翘头,用木头的鞋模子套着,直到定型。
后面一种更常见,但前一种更牢固耐穿。
但见姨娘先把表姐的鞋底纸板放在两层搭好的干笋衣上,用大针缝好,再依鞋底纸板的样子剪下来,这样就得到两个鞋底板。
用米饭把笋衣的鞋底板粘在白麻布上,剪下来,以此为基础,每个底下再垫三层干笋衣,用大针粗缝好,在鞋头的位置用线根底连上,使鞋头弯翘成船形,再剪下来,缝好。
另外还要准备布条给干笋衣的鞋底包边。在鞋底上再加上几层干笋衣,最下用张大的铺底,用粗线缝好,在船形的拉线上再缝一次拉线,然后裁好,至此,翘头底就做好了。粗看那底好厚。
把不用的碎布烂布折叠好多层,依据鞋底的样式将布料剪出鞋底形,最后一层要用白麻布,这样纳出的鞋底才好看。
然后用细麻线和大针将所有的鞋底都缝合起来,最下面一层白麻布的尺寸略大,方便将所有鞋底的碎布纳进去缝好。
纳鞋底是很花工夫的事情,因为比较厚,一般会先用锥子锥出孔来,再用大针牵着麻线缝。好在表姐的鞋也不大,所以到下午一双底就纳好了。
在整个过程中,连接鞋头和鞋底作翘头的线一直没有剪断,这相当于固形了。姨娘还在鞋尖处缝了一片颜色鲜艳的鞋尖布。
等鞋底做好后,便是裁鞋面。这种鞋的鞋面是由两片布缝制的,一般有一个样式的纸板,先绣好花样或缀好云头后按纸板裁下来,缝好边后先把鞋鼻部分缝好,再在鞋鼻处缝上用彩色布裁好的云头,即为云头鞋子。
缝时先从鞋头处开始与缝好的鞋底一起纳,因为鞋尖底窄,必须一边缝一小段后换到另一边再缝一小段才行。
鞋子全部缝好后,还要用不同颜色的线在鞋面上装饰,总之,这一双不大的鞋子,直到第二天倩倩回去时还没有做好。
姨娘说若是没有笋衣或者笋衣不易得,也可以用新鲜的竹子做。用火将鲜竹板烧一下,将竹片扭翘,再割成鞋底样,打磨光滑了。不过这样更麻烦,还要花钱买,比用笋衣贵。
但倩倩却觉得做双鞋还如此麻烦,不如直接用棕丝底或者木底。前者厚穿着舒服,后者可以锉出条纹或者钉上鞋钉,就算是雨天也不怕滑,而且最重要的是省事。
因为人多,晚饭后李氏破天荒的点了棉籽油灯。
她自己趁着光打麻线,小舅妈黄氏则在大堂里一边聊天一边剁猪草,朱家姨娘在给那双鞋用彩线装饰边缘,何氏在纺纱。女仔们围着看姨娘做鞋,艳羡着上面鲜艳的绣花和彩线,平时自家都很少用到这么鲜艳的棉线的。
男崽们在旁边打弹子,听大人聊天。何生贵的另两个兄弟也坐在堂屋里说话,还有另外一支的几个堂舅。说的无非是本年的收成,谷子收了多少,棉花麻丝收了多少,可以织多少匹布,何时收了茶子去广东换盐之类的。
“听说现在寄食粤盐了,在梧州有个盐厂,专供衡、永二府,到那里换不近些?”一个堂舅舅问。
“近是近点,价会贵点,到合浦一担油换了盐还有大头剩的,到梧州可能没得剩。”何生贵沉吟道,“再说盐厂是官府管的,不晓得还要不要钱买。衙门想进总是要花钱的。”
众人叹着气:“州衙上的对联都写着‘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只是好歹路过,去看下总是好的。”何生贵点头表示同意。
聊天的人又说起银钱的兑换比,原来现在一两银子看成色换钱,好成色的可以换一千一百余文,低银却只得七八百文。又说起各种假银假钱。
听得倩倩大开眼界,原来不仅银子有多种,铜制钱还有多种啊。她以前还以为除了唐钱、宋钱这些旧钱,洪武、弘治、正德、嘉靖这些本朝钱外就没了呢,没想到还有那么多私钱,甚至有一掰就分成两瓣低铜多锡钱。
“现在寿岩那边有蛮多假钱,收的时候看细点。”何生贵如此吩咐两个女儿。
时间大约是戌时中,她听到了一种听过很多次却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凄凉而恐怖,像鸟叫又不像鸟叫,也不像这时节的大虫子叫,每一声都拖得很长,尾巴还会翘个弯,听得人心里发毛。
男崽们立马噤了声,等叫声过了。一个表弟抖搂着:“又来了。不晓得门关好了没有?”
“这是什么在叫?”倩倩问,没有人回答,但她隐隐约约猜到了。
“都这么久了,还在嚎。”李氏咕哝着,又加了一句,“明天回去不要走那条路,走大路。”这是对何氏说的。
等大家都忙完了,李氏烧好了水,大家各洗了脸和脚。因屋窄人多,倩倩一家和姨娘一家是打地铺睡的。只在地上铺上一层厚稻草,再铺上草席被褥就可以了。
这就是她不喜欢走亲戚的原因。花一天到两天时间,除了聊天做针黹就是听长辈说话,临了只能得几文钱的挂挂钱,还不如在家里纺纱织布甚至进山摘栀子得的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