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和刘一手选择了最靠近外边的两间房,放下行囊后便一同出了宅子往街市上走去,一路东逛逛西瞧瞧,跟卖糖葫芦的老人家买了三根糖葫芦,一人一根,剩下一根给了一旁一个留着口水但却没钱买糖葫芦吃的羊角辫小女孩。两人跟小女孩告别后便摸了摸肚子走进了一家小馆,得了沈余扔出的银子的小二亲切地带着二人上了二楼,挑选了一个宽敞的包间,在脚底生风动作利索地准备好茶水后便关门告退了,留下静候来客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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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帝都没有落址在上个王朝的王都洛阳城,而是另外选址在更偏西方的长安城,其中的意味被有心人解读成是开国之君将目光放在了西域的疆土,而不仅仅是这一片已经足够辽阔的中原。
陈绿向参差,初红已重叠。中庭初扫地,绕树三两叶。
此时的长安城落叶纷飞,铺满了每一座院落的地面。
深秋中的景阳宫尤显萧瑟寂寥。
一处幽深的庭院,一个身披金黄大氅的瘦削少年站在特意叮嘱下人不要清扫掉落叶的庭院中,身边站着一位身着蓝灰色衣服的年老宦官,而地上却躺着一个与少年年龄相仿的少女。
少年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从那个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少女身上流淌出的温热鲜血,与地上的白砖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他的手中还抱着一堆刚刚收集的落叶,似乎是正准备往那个已经破烂不堪的落叶稻草人上加点装饰。
年老宦官身体颤抖,低着头颤声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让殿下受惊了!”
少年张开双手,将怀中的落叶随手抛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细微地说道:“她这么瘦小,让她捅上一刀又如何......”
宦官没有听到主子这一声若蚊蝇的自言自语,反倒是后来听到少年抬头笑着说了句“什么该死,多亏宋公公及时出手,我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身上衣裳雍容华贵的少年停顿了一下,缓缓蹲下身,擦拭掉那名细小脖颈被老宦官轻易拧断的少女嘴角流下的血迹,以及她眼角那不知是死前还是死后流下的泪水,又从少女的手中拔出那把精致的匕首。
三皇子皇埔夜与这名自小就被“捡”回宫中的小丫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他从没将少女当作自己的丫鬟,连落叶人也是昨天与小丫头一起堆出来扎起来的,两人的小手都沾上了泥土,但却笑得由衷。
今早时候皇埔夜提出要为落叶草人戴上帽子披上围巾,却没想到躲在草人身后堆围巾的少女会在自己抱着落叶靠近时突然撞毁草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想要刺死自己。
皇埔夜自嘲地笑了一声,将匕首收回怀中,往院外走去,“宋公公,收拾一下吧,我先去国子监了。”
身为三皇子贴身太监的宋公公,今日过后虽然不至于被砍掉脑袋,但下场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念及此,他也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以往都是溜去大夏书院读书的三皇子,今天却改变主意去了位于皇宫内的国子监。
即使是独自一人走在皇宫中,皇埔夜也丝毫不担心还会有刺客威胁到他的性命,相信此时暗地里已经有不下五指之数的暗卫在默默保护着他。他双手负后,手持匕首藏于大氅下,抬头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国子监,但他却驻足不前,反倒转头看向御道尽头的一名身穿黑金色尊贵衣袍的年轻男子。
那已经及冠的年轻男子一手负后,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两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背对着太阳,皇埔夜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但他能够猜到那人一定是在微笑地看着自己。
一个大皇子,一个三皇子,在御道上相视许久,如站楚河汉界。
皇埔夜“哼”了一声,撇开视线,继续往国子监走去。
大皇子皇埔元看着自己的弟弟离去,眼神骤然变冷,同时耳边也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大哥,他还只是个孩子。”
皇埔元看着从一旁转角处走出的男子,嗤笑道:“二弟,在这皇宫里,哪有什么孩子。”
身披藏青色大氅的二皇子皇埔耀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个“大哥”,想起几年前兄弟姐妹四人的无忧无虑,负后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那张椅子,真的重过亲情?”
从小就被国子监少傅评价为“心存霸道”的皇埔元没有理会自己这个二弟的怒气冲冲,与其擦身而过,悠悠地说了一句,“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
无情最是帝王家。
在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家里的孩子,更需要早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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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流金溢彩。
百无聊赖的刘一手将两碟花生米都嗑个精光,刚把最后一颗高抛起来,准备接进嘴里,身边一直观察着街道上来往人流的沈余突然蹦出来一句“人来了”,险些让这个武道新秀栽在一颗花生米的手中。
一个步伐平稳端庄的女子领头上楼,身后跟着身上穿着出自南扬州七派之一衡山派外门弟子服饰的一男一女,三人径直来到沈余两人所在的雅间,领头女子在推开门后落座主位,而那兄妹俩则与沈余、刘一手分坐女子左右。
步摇将披在肩上的披风脱下叠好放在腿上,两只洁白玉手自然地叠放在披风上,先是举起左手,手掌向上指向左边,说道:“这两位是衡山派的陈古公子和陈月小姐。”在陈古陈月简单点头示意后,步摇又举起右手指向右边,向兄妹俩介绍道:“这位身穿黑衣的是刘新柳刘少侠,而这位身穿白衣的是来自山海阁的沈余少侠。”
从来都是自来熟的刘一手大大咧咧说道:“叫我刘一手就行。”
沈余微笑着跟对面两位点头示意,然后看向步摇,说道:“我们四个就是你的后手之一吗?”
步摇点了点头,似乎注意到沈余话语中的细节,问道:“叶公子为何言‘之一’?”
看向被蒙在鼓里的陈古陈月两兄妹,沈余略带歉意地笑道:“如有冒犯,请二位见谅。虽然有了出自衡山派的二位的助力,但我也没自大到认为仅凭我们几个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我猜步小姐应该与荆湘城官府搭上关系了吧?”
步摇表面上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桌下叠放着的双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眼前这个年龄还差自己四岁的少年,先前对树林中伏兵的预判已经让她刮目相看了,现在又看穿了她更深的一条暗线,“沈公子何出此言?”
这次回答的不是沈余,而是一旁跃跃欲试的刘一手,“我来说我来说!步小姐你之前在荆湘城招兵买马,大肆招募江湖人士,表面上是为商队的护卫力量锦上添花,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你的真正目的。你的真正目的,是想依靠这次招募的浩大声势,吸引荆湘城官府的注意,让他们暗中相助。于你们,是给此次绕行天门山脉的平安上一把锁,于官府,是以步家为诱饵,让他们不仅可以将盘踞在这片区域的匪徒一网打尽,说不定还能钓上大鱼。步小姐,我说的对吗?”
听完刘一手滔滔不绝的一番话,对面的兄妹俩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只能双双看向此次的主事人,而步摇也不再,或是不能,掩饰住自己的震惊,脸色也愈发阴沉,说道:“沈公子,刘公子,连你们都能看出来,那幕后势力说不定也能看出我的谋划了。”
沈余摇摇头,说道:“步小姐,你所谋可以说是阳谋,若是被幕后势力看出来也无伤大雅,毕竟你的目的并不是揪出他们,而是顺利完成此次货物运送,不是吗?”
恍然大悟的步摇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即释然,笑道:“都怪两位公子太过聪明,让步摇惊讶地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正如刘公子所言,我已经与荆湘城城主说好了,明天晚上我们将在天门山脉脚下的一家客栈歇脚,届时会有一队官兵驻扎在十里外,若是客栈出现状况,他们会立刻冲杀进来。”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