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四年(一七五九年),五台山
丹青烟阁,诵万卷梵经,金声玉韵彻禅悟;
翠碧丛林,踞一方净土,佛语沁脾千年青。
一间禅房内,木鱼声断,人言声起。
“一切万法,皆从心生,心无所生,法无所住。不住法者,谓照见身心法相空也。心无所住,随处解脱,内外根尘,悉皆销殒,若一切无心,即无所住也。”
“大师说的极是,然我身为一国太后,如何能够做到‘无心’呢?我大清开国至今,也不过才百余年,及至如今,刚平定了准噶尔,又生大小和卓之乱,哀家实在是寝食难安啊。大师,可有何方,保我大清长治久安,国运昌隆?”
“老佛爷,贫僧乃是方外之人。”
“道空大师,您是方外之人,可也是大清之人哪。”
阿弥陀佛,妄议朝政是会被砍头的,皇上可不管他是不是出家人,这是大罪,不可原谅。道空委实不想多言,这大清皇帝,杀戮太重,且不说顺治帝时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只说这文字狱,乃是从各种人的各种作品中摘取字句,捕风捉影,罗织罪名,构成冤狱,广事株连,禁锢思想,堵塞言路。
避席畏闻文字狱,着书只为稻粱谋。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连文人都不敢饮酒作诗畅所欲言了,他一个光头老和尚又凭什么能够指手画脚呢?
且这三年来,他日日夜观天象,自然知晓大清气运衰败,或将迎来百年的低迷与屈辱,悲哉,哀哉。
但此事,他不能说,否则就是诅咒大清,妖言惑众,不但他自己会被平了,便是祖坟都会被平了。
且常来的香客也会被彻查严办砍头流放,那他便业障深重了。
是以,道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老佛爷是有大智慧之人,您来五台山,一来为大清祈福,二来为皇上祈寿,三来对自己也是种修行。您看,贫僧说的对也不对?”
道空是见过乾隆的,以他看来,为他祈寿根本没必要,他观皇上那面相,除了老了或许会糊涂了昏庸了,于寿数之上,并无影响,如无意外,应该会很长寿,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怕五阿哥都活不过他。
闻言,老佛爷道:“大师所言甚是,但哀家即便待在这五台山,每日里吃斋念佛梵音袅袅,仍觉心中不安,忐忑优思,不知为何,望大师指点一二。”
“阿弥陀佛,老佛爷慧眼天成,皇上孝心可嘉,老佛爷只需对皇上多加劝戒即可。”
至于劝诫什么,不需明说,否则老佛爷也不至于频繁的前往五台山吃斋念佛,祈福求寿了。
老佛爷叹了口气道:“哀家知道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道空笑道:“不然,老佛爷金口玉言自与常人不同, 也是功德无量,惠及子孙之事。”
听他说了这些,老佛爷心中稍安,便告辞了道空法师,回了她自己暂居的禅院,诵佛念经去了。
目送着老佛爷的背影,道空摇了摇头,国也,家也,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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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老佛爷在回禅院的路上之时,她的院子里悄悄地摸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比起tā的同类来,身形显得纤细多了,大概也就50厘米的个头儿吧,也不知tā是如何聪明的躲过了那么些侍卫与宫女嬷嬷们,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老佛爷的屋子里的。
只见tā猴头猴脑的这个椅子坐坐,那个垫子跪跪,这个经书瞅瞅,那个帕子捏捏,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桌上果盘里的香味儿吸引了tā,tā拿起一个果子便啃,嘎嘣嘎嘣脆,好吃极了。
只一会儿,tā便解决了一个,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此时,老佛爷回来了。
她一进门来,院子里的宫女嬷嬷们便齐声道:“老佛爷吉祥。”
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不速之客,只见tā将果子往嘴里一塞,毛茸茸黑乎乎的爪子朝果盘中一把抓了过去,耧住两根香蕉便呲溜呲溜的上了房梁。
刚巧,老佛爷走了进来。
桂嬷嬷一边伺候着老佛爷净手,一边说道:“老佛爷,奴婢去看看午膳有没有好呢吧?”
“嗯,去吧。还有,今晚叫上璟舒令妃晴儿到我这里一起用晚膳,我一天到晚的诵经也确实太疏忽这两个小的了。晴儿倒还好,身子向来结实,就不知道璟舒那孩子受不受得住这里的清苦。她身子弱,我或许不该带她来这里。”
“老佛爷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啊,佛门之地,想让五公主沾沾佛气,对身子好,奴婢瞧着,五公主确实好了许多,脸色都比之前红润了好些呢。”桂嬷嬷说道。
晴儿刚巧此时进来了,她看了眼桂嬷嬷,五公主平日里身子就弱,在宫里,吃穿住用行,哪一处不精细,哪一种不细致了?
如今在五台山,佛门清修之地,比起宫里来,自然清苦了许多,眼看着五公主比在宫中时不知轻减了多少呢,而且,脸色也略有些病态的苍白,哪里就红润了呢?
晴儿放下手中的食盒笑道:“老佛爷,午膳晴儿拿回了了。晴儿原本还以为拿早了呢,没想到老佛爷已经先我之前回来了。与道空法师论禅,这还是老佛爷第一次回来得这么早呢。”
老佛爷净完了手在桌边坐下了,笑道:“我若天天与道空大师论禅到午后,想来道空大师都要烦了。”
晴儿边摆饭边笑道:“道空大师才不会烦呢,他是大师,常说静心听佛语,佛渡有缘人呢。老佛爷与佛结缘,佛祖定会保佑皇上身体康健,大清国运隆昌的。”
听她如此说话,老佛爷心中熨帖,越发的喜欢晴儿了,她笑道:“你也坐下,与我一起用膳吧。”
“好,晴儿给老佛爷布菜啊。”
此时,梁上那个不速之客已经踪迹全无了。
至于tā为何能做到众目睽睽之下,来去自如,那便不得而知了。
只说五公主这边,那会儿老佛爷与道空大师论禅之时,这位公主就没闲着。
她在禅房里安安静静的绣着一方素面的帕子,针脚细密,匠心独运,一丛牡丹花绣了半边。
她拿远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温柔的就像轻风中悄然绽放的牡丹花。
片刻后,她放下绣品,仔细又轻揉的在笸箩里挑着那绯红翠绿的丝线。
见自家公主在屋子里已经静心静气的绣了两个时辰了,大宫女侍书便有些着急,公主向来喜静,可再静,做两个时辰的女红也尽够了,只怕再不休息,眼睛就熬要坏了,更何况她的身子本就比常人柔弱些呢。
侍书看着公主越发苍白的小脸,终于开口劝道:“公主,马上就要用午膳了,不如现在收了绣品,净个手,歇息一会手,午膳后再用功吧?”
璟舒抬眼看看侍书,柔柔的摇了摇头,细声细气的说道:“无妨,给皇额娘的荷包已经绣好了,就差这个帕子了。我抓点紧,今日绣好了便送到老佛爷那里去,老佛爷自会将这些与她自己写的书信一起送回京城的。”
侍书上前来说道:“那公主您先歇会儿,您要什么线,让奴婢来挑吧。”
“不用,给皇额娘的东西,自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动手才显诚意啊。”璟舒说着便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容温婉柔丽,“好了,就选这些吧,不够了再挑好了。”
侍书点头道:“那奴婢去看看午膳好没,公主早点用了膳,午休一下对身子好。”
“嗯。”璟舒轻轻地点了点了头,轻声细语的说道:“你去吧,别忘了看看晴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