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再次意识到,她这般细致妥帖、察言观色的功夫,大约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所练就出来的吧。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默默吃着粥,她也?在吃,吃两口便放下?,又给他布菜。她吃得极少,总共也?就半碗粥,几口青菜,那角饼吃了一口便不吃了,难怪她比从前?消瘦许多,素衣的领口底下?,微微露一点?纤细的锁骨。
裴羁伸指,将盛着饼的碟子推过去:“吃完。”
苏樱怔了下?,没想到他竟是要她吃东西,想要推辞,看他的神色不像是能够推辞得掉,也?只得夹起来吃着,然而又实在吃不下?,忍不住向他求恳:“阿兄,吃一半可?以吗?实在吃不下?了。”
嘴里塞着饼,两腮微微鼓起,声音也?因此含糊不清,裴羁顿了顿,心里突然起了怪异的念头,想摸摸她的脸,甚至想拿手指点?一下?她鼓起的腮,验证一下?是否如他所想,是软软的。
“郎君。”张用?隔着门?唤了一声。
裴羁回头,他没有进来,只站在帘外?等着,裴羁便知道是有要事找他,旖旎情思全都打断,起身离席。
“阿兄,”苏樱连忙跟着起身,“吃完饭再办公事吧,饿着肚子对身体不好。”
他没有回头,淡淡说道:“饼要吃完。”
侍婢打起帘子,裴羁迈步出门?,苏樱送到阶下?,目送他的身影披着晨光,消失在粉墙尽头。
他没有发?现?。但愿叶儿能够发?现?。
门?外?。
张用?压低声音回禀:“梓州动手了,死了两个?牙将,牙兵围了节度使营帐,窦郎君眼下?还留在锦城驿,安然无恙。”
裴羁点?点?头。
剑南牙兵只有三千多人,节度使手下?将士将近十万,这场兵乱必定?会被平定?,是以他当初与南川郡主商定?,入川之后找个?借口留窦晏平在锦城,既能确保他的安全,兵变平定?之后他又是参与平乱的功臣,于前?程也?大有裨益。
亦且窦晏平诚挚心热,虽则是他最大的弱点?,却?也?是他最大的好处,平乱之后他念着那些牙兵追随窦玄的旧谊,多半会极力安抚,帮他们找出路,有遂王府和窦家的支持,再加上这数千牙兵,也?许窦晏平在剑南就又是一番天地了。
女色惑人,窦晏平此行,也?算是从此超脱。
而他的心魔。裴羁回头望了眼苏樱的方向,应当也?快了。
近午时分?,裴则从外?祖家中返来。
赐婚之后这些天里,裴、杜两家的长?辈都担心她性子单纯不能应付王府内宅的复杂状况,各种请宫中经?验老到的女官内侍为她教习,杜若仪更是天天见?她,细细给她讲解内宅之事和为妻之道,裴则每天几个?时辰学着,苦不堪言,今日趁着杜若仪忙于给她指派仆妇无法脱身,连忙赶回家里想要歇歇。
车子驶进坊门?,不远处一阵震天的吵闹,原来是两辆车子在街口相撞,车上的人都一口咬定?是对方的责任,争执个?不休,周遭的人全都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将整条路牢牢堵死,车子走不得,裴则坐得气闷,打起帘子探头向外?看着,忽地跑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扒着窗户向她说道:“裴七娘子,有人让我跟你说一句话。”
裴则怔了下?,跟车的侍婢连忙上前?赶人,那孩童踮着脚尖,飞快向裴则耳边说道:“苏樱在你哥哥手里呢。”
裴则大吃一惊,待要追问是谁让他来传话,那孩童却?一溜烟钻进看热闹的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则也?只得罢了,候着吵架的人散了,车子继续前?行,裴则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想着。
不可?能,裴羁虽然不像她这样把对苏樱和崔瑾的厌恶挂在嘴边,但她记得清清楚楚,裴羁连饭都不肯跟她们一处吃,显见?是厌恶至极,又怎么可?能藏下?苏樱?多半是谁恶作剧,买通那个?小孩,过来作弄她。
到家后一问,裴羁此时正在书房,裴则喜出望外?。应穆那件事她自?知惹恼了裴羁,这些天她忙裴羁更忙,早出晚归的,兄妹俩见?上一面?都难,她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讲和。连忙赶去书房,裴羁坐在案前?看书,奇怪的是书册摊开在那页许久,也?不见?他翻一下?。
裴则觉得奇怪,但最奇怪的,还是那孩童诡异的话。笑着唤了声:“阿兄,刚刚我回来时,路上碰上一件奇怪的事。”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遇见?新鲜事总要先讲给裴羁听,虽然他性子严整令人望而生畏,但私下?里对她很是容让,她啰里啰嗦说一堆他根本没什么兴致的事,他也?从不嫌她。裴则心里热着,应穆虽好,但哥哥更亲,今日须得哄一哄,跟他和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