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很久之后，每当张望自己一个人，或者说在他突然又看到极其熟悉的身影时，他都能够想到那天在玉龙雪山上，在他不需要氧气罐而登顶的时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欲望。虽然他嘴巴里什么话都没有吐露出来，也因此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到他眼睛里突然闪现的光辉，以为是距离太阳更近才更显得明亮的缘故。

张望望着天上的云一簇簇漫过去，洇散开，却始终找不到一种他能想象到的形状，至少可以用来分享。云雾越来越稀薄，山顶的景色在张望眼睛里成为一种熟悉的，司空见惯的日常，并在短时间内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他依然举着手机，想要拍下一张至少算得上令他满意的照片，发给此刻正身在酒店的星星姐，他认为是这样的。

他从登上山顶时就这样想着，而这样的决定是在更久之前他已经给自己的内心严令下达的，几乎成为他攀爬整个玉龙雪山的意义。在最后几百层台阶的攀爬中，他感觉到自己皲裂的嘴巴在逐渐演变成一种深色的，发紫的，饱满的状态。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从雪山上下来，像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初吻，湿润，猛烈，不顾一切，充斥着自己的，包括对方的冲动，又最终归结为爱的情感。张望不断舔舐自己的嘴唇，有种不断回味的意思，实际上他很难确定在别人都拿出氧气罐吸氧的时刻，他脑海里那种偏执的想法，是从出生就刻在骨子里的，还是身处青春的人所共有的。

“我想，”张望盲目猜测，“这或许是因为在之前的日子里，每逢我想要懈怠的时刻，也就是我正要准备去依赖别人时，总会有一些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的人非要用他们不可思议的毅力出现在我的眼前，用好像我生来就应该要学会的技能打破正在经历的痛苦，乃至折磨。”张望想着，“至少，他们的出现让正准备缴械投降的我突然有难以言说的勇气，可以面对任何我明明已经准备要放弃的事情。”

张望在心里暗暗较劲，因为徐阳同样没有吸氧，“放马过来吧！”

“况且，”其实只有张望自己知道，“我并没想要证明我比徐阳更厉害的意思，是的，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过，我努力想要证明的，迫切成为的，是他可以，”张望的目光看向在他前方的徐阳，拥有无比确定的信念，“那我同样可以。”

这样的想法是张望的全部动力，可惜他不够勇敢，有些事情或许他同样敢于这般尝试，并且心里的想法愈发膨胀，可他到底太过弱小，而往往这样的弱小又归结于年轻，因此就在张望想要去证明的时刻，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至少是他毫无心理准备的事情，哪怕这样的事情再怎么小，都会让他选择退却。之前的勇气怎么到来，如今就怎么消散，甚至速度更快。

张望站在山顶，认为云是这样不如他的心意，他却有如此耐心非等待不可，因此决定录一段至少是他站在高处的视频，“或许我还可以说几句感人肺腑的话，”张望想着，“不过我要不要在此之前先让语气变得张狂，至少显得自己爬这样的高山依然有余力。”张望脸上的笑容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几乎有一览众山小的气概，反而因为徐阳的一句话将所有的情绪收敛，连拍摄视频的手都变得颤抖：“我们等会是不是还要几个人一起坐缆车下去？”

张望看着站在护栏边上的徐阳，看着他同样没有因为攀爬而露出过于劳累的状态，或者说因为缺氧而不得不坐下来，靠着栏杆将面色苍白，低下头干呕，憔悴，又被无尽的眩晕折磨。“徐阳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就可以在那里站得好好的，他的身子笔直，好像要和山头的风对抗一样。”张望不禁感到怀疑，“难道就因为他每天会去操场跑步，所以体力比更多的人，比我....或许他也感到疲惫，只是没有表达出来呢！”张望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我不是不在意别人比我更有出息吗？”

张望站在那里，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放到此刻谁都不会注意的天边，在所有人都忙着为登顶而感到骄傲和自豪的时刻，张望愈觉得自己的登顶其实也不过如此。“不过，”他心里甚至有些得意，“谁又可以不吸氧到达这里呢？”

他的想法在同行的人口中被不断重复，开始时那种骄傲即使会被后来的厌倦所抵触，也依然让他的心情不得不和当时的天气一般晴朗。

“所以我才要拍下这个画面，”他心里想着，他可以肯定自己足够清醒，他所有话语都没有显露出来，“我要给星星姐拍一些图片......”

后来张望每每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遗憾，毕竟他终究没有记录下任何一张能够令他满意的照片，他把一切都归咎于当时的晴朗：雪山上几乎没有雪。

“我们准备回去吧？”同行的人的提议不断催促着他做最后的决定，他当然知道光明正大拍一张照片没什么不好，有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理所应当的事，可谁知道他当时的想法呢？

张望坦然接受下山的建议，反而比任何人都走得更快，更坚决，好像他的高原反应此刻才开始袭来，他的动作像是在逃避一场灾难，好像随时会发生雪崩一样。不过他刚走出去几步，又为自己的胆小感到脸红，嘴唇的颜色更加深邃。他回头望去，一群人彼此搀扶着下山，各种安慰的话他努力想要去听，反而听不清，最终他弯下腰，假装系鞋带，让徐阳和一群人走到他前面去了。

他掏出手机在众人的背后偷偷对着天空拍照，好像天空是美丽的女人，随时有被别人抓住的风险，因此根本什么都没有拍到，只有一望无际的蓝，那不会比站在山底拍有什么差别。

“什么破相机，”他在心里狠狠咒骂自己的手机，以为全是它的罪过。奈何这样的怪罪不能够讲给任何人听，他只好选择原谅它，用它给星星姐发去消息。

“星星姐，我今天成功登顶了，甚至都没有用到氧气罐（他没有提到徐阳）。我不消几分钟就下山回去了，主要是我懒得拍照，因为实在没有什么景色好拍的，其实根本就不好玩。我觉得应该怪天气太暖和。”

张望怕信息不够全面，又发过去一条：“星星姐，雪山上没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