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吧，小程总！公关口是最花钱的，今年公关费的那些预算您都是知道的！还必须老爷子签字，就是老程总嘛！”孙艺芸刚说完，她又立刻压低嗓门补充道：“哦对了，老程总专门吩咐过这个职位必须我兼着，您可以给吕老师一个虚职。他刚来嘛，别给实权。您爱才，我看出来了，那么策划部长就行，工资待遇和其他部长都是一样的。”

程安然想了想：“好吧……那就策划部长。”

“小程总，虽然您这样安排了，但我劝您一句，我就怕咱们品牌部其他同事会说闲话，不服气哟！”孙艺芸撇了撇嘴。

“有啥不服气的？F99维权事件，他们有公关应急预案吗？你又给我汇报过多少？别人早就在网上发帖抱怨了，你们一点都不重视，就知道打官腔！总以为自己是个厂家领导，硬是要摆架子！消费者可不认你是不是厂家领导！他们要的是产品质量和消费者权益！全案公司去哪里了？这次他们怎么不提方案啊？”程安然的语气显然已经很不愉快了。

孙艺芸支吾着：“今年4A广告公司的合同马上要到期了，正在启动新的招标工作。就算是这样，您也不能一来就给我部门同事空降个部长啊！”

“如果不是吕老师写的稿件，我们就等着事情发酵吧，危机公关的事情你们做得还嫌少么？有能力的位子就该有能力的人来坐！”

“这……”

“就这么定了！说说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把吕老师的稿件重新整理成公关稿，在各大媒体发稿。”

“看吧，还不是别人吕老师的稿件！”

.

盛夏的傍晚下了场雨，短暂但爽快。吕南望从野狼汽车回家，足足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真是够远的。他在地铁上还接到了孙艺芸打来的电话，孙总说要将自己提为策划部部长，月薪8千。吕南望很意外，他也没有想到为何自己入职野狼汽车会如此顺利，而且不像以前新人入职都要坐很久冷板凳一样，新公司的反常态度，令吕南望百思不得其解。现实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再患得患失，这么多年来从未面临过打卡上下班的考勤制度，也必须迅速适应。

由于考虑到还有一周才正式入职，吕南望还有几天可以休整。他看了看手机地图，从家出发到工厂大约30公里，每天上下班开车太费油了，同时也为了避免地铁拥挤，还是决定买辆电瓶车。商家简单调整了一下线路，加装了电池，续航便可达45公里。吕南望算计着每天充电就是必须的了。

电瓶车到手，专访3千块钱的稿费也算是彻底花光了。吕南望忽然想起家里的冰箱里已经空了，临近小楠放学又错过了买菜做饭时间，只得又买了些熟食，再加两瓶啤酒，他兴致勃勃地想和小楠分享一下今天面试心得体会。

小楠准时放学回家，父子俩便摆开餐桌。按照家里的惯例，为了不让孩子饿着影响学习，通常都不等妈妈下班回家就直接开餐，吕南望也会习惯性地开餐前先将菜分好，给妈妈单独备一份。小楠看见一堆熟菜，先夹了一筷子，看着爸爸倒上啤酒，便问道：“爸爸今天去哪里了啊？”

“爸爸今天新工作面试去喽！”

“新工作？是那个网站吗？怎么还要面试啊？”

吕南望笑了：“不在网站了！有更好的工作，就要往更好的地方去了嘛，这就叫试用期，双向选择。你晓得不？这次爸爸谈的工资是多少？”

“多少？”小楠好奇地问。

“每个月8千！固定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多有少了！这次我是打算去一个汽车工厂里工作，别人还给我了一个部长来当呢！以后就不用天天全国各地到处出差了！”吕南望高兴地将眼前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汽车工厂？”

“对啊，就是大街上跑的那些汽车，它们被制造出来的地方！”

父子俩尽兴地聊了许久，吕叶楠吃完饭就回自己房间了。正当吕南望收拾碗筷的时候，尹小叶开门回来了。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留的熟菜，皱了皱眉：“又吃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吕南望从厨房里出来，提高音量说：“我今天去一家汽车工厂面试了，野狼汽车的品牌策划部部长，月薪8千！”

“到房间里来，我有话给你说。”尹小叶冷冷地说。

于是，吕南望跟着妻子进了房间。尹小叶掩上门，斜身坐在床上。显然吕南望还沉浸在今日面试的兴奋劲儿上，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在网站了，找了一个固定工资的工作，野狼汽车主机厂的品牌策划部长！还是个中层干部，工资谈的是8千，只是以后要打卡上下班。”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画饼了，”尹小叶淡淡地说，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你看看，同意就签个字，不同意也提出来，我走另外的法律流程。”

文件首页上大标题打印着“离婚协议书”，下面的条条款款就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这着实让吕南望心里好像受到了一记重锤，他愣在原地迟迟说不出话，内心酸甜苦辣的滋味就像各种调味料的容器打翻了似的，既说不出味道，又觉得难以下咽。尹小叶抬起头瞪着眼看着他，提醒道：“发什么愣，拿着看呀！”吕南望这才抬起手试图想接过这几页看似轻薄却沉重无比的A4纸。

“你……来真的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冷战几天就好了……”吕南望又放下手，没有去接，只能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说过我不会相信你了，”尹小叶收回协议书，放在桌上，“这么多年我累了，我也不管你看不看，反正我都得走，嫁给你我也算是穷怕了。协议书拟好了，很公正，你不会吃亏。房子归你，但你要补偿我，考虑到你没钱，可以分期，我给你个期限，这个需要商量然后填上去。唯独有一点，就是孩子方面，孩子跟着谁？这一点我得找你说清楚……”

“我不会放弃小楠的，你别想！”吕南望悲愤道。

尹小叶平静地回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今天主要来也是找你商量这个。小楠也是我生出来的，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看他跟着你受苦？我想要他受到更好的教育！现在他才三年级，这马上四年级就要进入成绩的分水岭了，临时换学校不好。但是到了中学，他就要跟着我走！”

“你啥意思？”

“我马上要去美国进修两年，西雅图，公司同时也在那边有项目。我到美国去呆两年，就申请调到海外项目部去了，调令马上就下来了，比你这儿有前途吧？我就寻思着，这两年小楠跟着你。两年以后，等我那边稳定了，我会就回国来接他。这段时间，你不能找新欢，毕竟后妈要打孩子，生活费我不会少了孩子的。这些协议里面都写的有，所以喊你先看一下。”

吕南望平复了一下心情，冷冷地回答：“你考虑得倒是天衣无缝，听起来是个很完美的计划，但你想过没有，血缘关系和亲情能这样衡量吗？”

“我还不是为了小楠着想！你以为我愿意啊？”

“在国内还不是有很好的教育？”

“我去国外，先寻求自己发展，带着孩子施展不开，况且他来了也没什么背景，还不如先呆在国内跟你，你毕竟是他老爸。两年……嗯，最多三年也成，那时小楠来我这里就刚好接上，很正常啊！主要就是不想让他以后中学再继续跟着你这个没前途的爹！”

吕南望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确实这半年多行业不景气，他没有带回任何经济收益，家庭负担和开销却是一点也没有少。

见丈夫不说话，尹小叶接着道：“你说你找了个汽车工厂上班对吧？那个是要打卡的，你要是下班也像我这样回来得晚，你就用我每个月给你的钱请个做饭阿姨，平时他爷爷奶奶可以帮你管一下，当然我也只是建议。但最重要的是，你要去给他报个英语班，两年后起码能够跟美国孩子交流。报班钱我出！”

“那你凭什么就认为两年后我会让他来美国跟着你？”

“在那边我的年薪是18万美元，US dollar！你自己算算吧。”

.

当晚，尹小叶在孩子的房间呆了很久，和小楠聊到了深夜。吕南望大脑一片混乱，他也没心思关心母子俩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好到小区楼下散心，晃晃悠悠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哪怕只在自家楼下，也形同梦游，只好傻傻望着楼上小楠的房间还亮着的灯光，又忽然间熄灭了。他知道小楠睡了，但内心就如同撕裂一般绞痛。媒体行业的变革，以前还是“媒体老师”的记者都风光不再，这个家也眼看着要破裂了，事到如今，吕南望也无力回天。

小楠睡了，眼角还挂着泪痕。多多无辜地趴在自己的小窝里，看着小主人沉沉睡去，自己也闭上了眼睛。在小楠的心里，他已经知道再过不久就看不到妈妈了，妈妈就要走了。睡前日记他这样写道：

.

【小楠日记】

爸爸还没有回来，他下楼去了，我要睡了。

今天本来爸爸回家的时候好开心，他说他去汽车工厂上班了，以后就不天天到处出差了。我还以为爸爸妈妈和好以后就可以陪我和多多玩了，结果妈妈又要走了。我问妈妈是不是要离婚，妈妈说只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和学习，过几年就带我去过好日子。

那爸爸也去吗？妈妈没有回答。

是不是意味着爸爸妈妈从此以后就真的要分开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同学都说过，离婚的意思就是爸爸妈妈从此以后就不在一起了。希望你们都是骗我的，这都不是真的。

我说，妈妈能不能别走，我爱妈妈，我希望你和爸爸永远在我身边。妈妈抱着我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是不是没人要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