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城西,绿柳坊。
灰蒙蒙的天幕下,雨滴又渐渐串成丝丝白线,交织成网,左一块右一块地遮挡住了天空,街边鳞次栉比的房屋上,灰暗与雾气像鬼魂一样漂浮着,压得人心头沉重而烦闷。
坊中百姓多去了城东二帝祠,风雨无阻,街上仅有秦道安和黄鹤两人撑伞快步行走。
“鹤哥,实在不好意思,迎神赛会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把你从祭祀台上拉了过来。”
“不碍事,我师父不在,没人责骂我,再说那吴福可能死于妖怪之手,除妖本就是我等灵修分内之事。”
黄鹤是官家灵修,吕文城的灵侍卫长贺平山的爱徒,秦道安刚来吕文城时偶然与其结交,两人年龄相仿又意气相投,来往中便引为挚友,关系密切。
“回头我让小清给你送套新礼袍去,在台上穿的还穿去年的旧袍,那俩新窟窿也不缝缝,你可是下一任灵侍卫长,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黄鹤黝黑的脸上浮起窘迫:“行,小秦掌柜的一件衣服,到时候我师父看了肯定都要眼红。”
“那你脸上这块乌青是...?”
“不碍事,昨日脚滑摔了一跤。”黄鹤顿了一下,又犹豫道:“但是秦老弟,所谓小妖不出山,大妖吃人馋,城中有妖多半是为吃人而来的大妖。妖怪分五等,兽、兵、将、王、圣,两年前西并州青远县混进一只妖兵,半柱香内毁数十街,吃百余人,最后被我师父贺平山与另一位同为开眼境的师叔赶来合力才堪堪制服,若真是妖孽作祟,怕不会只死一个吴福这般轻巧...”
秦道安也坦诚:“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那衙役在吴福尸体旁捡到了我的仿制腰牌,有人想栽赃陷害我。”
黄鹤神情古怪:“你那腰牌至少是通玄境灵修亲手打造,其上符文雕饰玄奥复杂连我师父都看不明白,这不是上山打柴先砍老树从难处下手?哪个驴养的这么蠢!”
秦道安苦笑:“据说还真就仿的一样,你也知道冯县令的铁面无私,但凡我有嫌疑,定是先关押到大牢,那呈贡一事可就与我无关了。所以衙役跟县衙说了是有妖怪,我才有机会寻你带我到现场查探,即使找不到真凶,也能收集些蛛丝马迹。”
衙役是赵赫搞定的,他不仅及时给了消息,还提前为秦道安破局铺了路。
闻弦而知雅意,这五百两黄金花得很值!
“冯大人可从来没有错判过案子,再说,只要我师父到现场,开眼回溯一探便能查明真凶,我可是知道他那光秃秃的古荒树上,才新长了一枚道叶...你就放心吧!”黄鹤拍着胸脯保证。
“但愿如此吧...”
裹着泥土味的风在街上沉默奔跑,将雨水撞在青绿油纸伞面溅起声响,远处的嘈杂声并没有被雨声盖住,老妇唠叨般渐渐清晰,可供四五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街边,一座六丈许宽的瓦屋外围着几圈看热闹的百姓。
吴福大宅的黑木门紧闭着,门外一左一右有两列着黑色重甲的戍卫营军士把守,共十二人,衙役刘洪上报说许是妖怪作祟,甲士们只得等灵修带头才敢进入。
若城中有妖,急速通知灵修侍卫查探,士卒需守卫周遭百姓,纵使战至无人,也绝不能退缩,这是卫国军队铁律。
但奇怪的是,紧闭的木门前竟有一把青色木藤躺椅,覆着一条橘色虎纹貂皮毯高高隆起,似乎有人躺在其中。
“黄大人!”
重甲军士见黄鹤到来,恭敬问好,领头者上前附在黄鹤耳边说着情报,眼神有意无意在秦道安身上掠过。秦道安神色如常,向在场熟识的百姓打着招呼,也观察着吴福的宅子,没看出什么异样。
待军士耳语完,黄鹤看着门口的躺椅,脸色铁青,那人似乎正巧悠悠转醒,砸吧着嘴,立起身子脑袋顶着貂皮毯伸了个懒腰。
“这不是黄鸡嘛?”那人扯下毯子,露出满脸横肉,一眼就对上了黄鹤愤怒的视线,声音粗犷而傲慢,“见到爷爷我还不先磕个头,还是昨天把你脑子给捶傻了?”
“陈赛风,我是来办公事的,你不要欺人太甚...”黄鹤怒目圆睁,牙关紧咬。
“哟呵,还公事,你这狗屁灵侍卫真威风呢,你那赌鬼老爹为了还上欠老子的那两千两银子,愣是生了个好儿子替他还债才去死啊。”陈赛风说着,又一只脚往前伸直,“你们灵修不是为我们这些上冠鞍前马后吗?来,把爷爷的靴子舔干净,连昨天那顿打,老子一共算你五十两!”
看着陈赛风赤裸裸地侮辱黄鹤,秦道安怒火中烧,也暗暗叹息。灵修有六境,入灵、通窍、开眼、通玄、道君、圣人,已是通窍境的黄鹤早已能够操纵体内灵力穿铁碎石。
可惜千年前,人皇为从亿万妖族手中拯救天下苍生,带领其追随者以自焚古荒树、散去所有灵力为代价,将妖族驱赶到极北蛮荒之境。灵修们为感其恩情,将失去古荒树的普通人尊为上冠,立誓永世守护,并齐发宏愿铸成后天大道——“下揖之约”,即灵修之灵力永世无法伤及上冠,并为其驱使。
也就是说哪怕是道君,与上冠相争最后都得见于粗鲁的拳脚之间。那陈赛风自小习武,一身蛮力加上那炉火纯青的破铁掌,实力堪比江湖一流高手,怎是离了灵力就只有普通人气力的黄鹤能赢得过的?
秦道安也曾提过替黄鹤还债,或是借钱给他,可黄鹤骨子里很傲,婉言谢绝,平日里宁愿躲着陈赛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