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食坊。
县衙早已朱门紧闭,周围一片漆黑,给人森严寂静的肃杀之感,要往外走出一条街才能闻到各种美食的香味,城中贩子每天应对形形色色的行人,人情世故熟稔在心,无论什么时辰都很识趣地不在县衙周围支摊叫卖。
尽管冯子庆一再鼓励甚至要求百姓们到附近做些买卖,但土生土长的百姓们对十年前冯子庆的一场大病仍记忆犹新,因害病冯子庆是彻夜难寐,面如枯槁,身形日渐消瘦,好几次昏倒在了公堂之上。而对这百年难遇的铁面判官大家自然心疼,生怕他撒手归了西,不仅民间郎中自告奋勇要为县令免费诊治,做买卖百姓们也很有默契地自发离开了县衙附近,为的就是能让县令大人不受世俗嘈杂能好好休息,无心插柳之下,县衙所在这条街因为难得的安静环境,倒是出了几个光宗耀祖的读书人。
冯子庆没有私宅,就住在县衙后院,十几年如一日早将书房作卧房。
青灯摇曳,书桌上案牍如山,几支写到毫毛几乎掉光的毛笔随意洒落在桌脚旁,挨着几个七歪八倒的青灰酒坛。
冯子庆难得的饮了一次酒,看着坐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的贺平山,一口又一口的将酒往嘴里灌。
“老冯,你别喝了。”又一罐酒坛倾倒,冯子庆嘴巴动了动。
冯子庆置若罔闻,拿起一坛新酒又要打开。
“我说你别喝了!”
贺平山站起来,一把抢过酒坛,用力过猛将冯子庆撞到书架上,几本书厚书遽然滑落,褐色灵力鬼魅般出现将书本接住,小心翼翼从冯子庆头上移开,放在一旁。
冯子庆就背靠着书架,斜眼看着贺平山,轻蔑道:“怎么,被几十年的交心好友骗了,我还不能喝点酒了?”
“老冯,我确实对不住你,我也有我的苦衷...”
贺平山眉头紧皱,不愿对上贺平山的眼神,脸上羞愧、无奈、痛苦相互交织。
“哼,好一个苦衷!你可曾记得二十五年前,我们初到吕文城时发过的誓?我们要给这不公的世道一点颜色看看,要给贫苦受权贵压迫的百姓一方太平,要让冤死在狗官手中的小棉瞑目!可今天你却在公堂之上颠倒是非黑白,要冤杀秦道安,我不说你骗我,我只问你对得起小棉吗!”
冯子庆神情激动,几乎目眦尽裂。
“老冯!”贺平山死死抓着冯子庆的手,“当年小棉死后,你我都决定终身不娶,如今也都是无子。黄鹤这孩子,模样有五分与小棉相似,你敢说当初你就没因此而动恻隐之心?他自小体弱多病,只有灵修资质尚可,但修道时间太晚,按理是做不得官家灵修的!我若不去求医官改他骨龄,他怎能留在我们身边慢慢成长?谁知这医官是岳龙门的人,我才就此落了把柄。这事不能说啊,会毁了鹤儿的清白。”
冯子庆喘着粗气,红着眼:“可黄鹤本就不是清白的!”
“所以我这做师父的不能让人在他死后还戳他脊梁骨!”贺平山同样红着眼低吼。
屋内陷入沉寂。
良久,冯子庆重叹一声,问道:“黄鹿呢?她怎么办?”
贺平山心中又是一痛:“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讲她的哥哥...死了。”
“她那么小,会怨我们吧。”
冯子庆还是打开了一坛酒,没用碗,对着坛口猛灌。
贺平山沉默,手指轻点,剩下几坛未开的烈酒排队从屋中飞出。
直到冯子庆手中坛空,他才幽幽说道:“老贺,其实我也违背了当初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