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襄公没有攻打纪城,是因为文姜的请求。文姜碍于伯姬是先君的骨血,给她留下一个存身的地方,也好平息众大夫要求救援纪国的情绪。没有攻打酅邑,是因为纪季早就使人来传递信息,表示愿意降服齐国。如今,纪国只剩下了两座互不相连的孤城,已成齐国囊中之物,齐襄公不好去驳文姜的脸面,且留它几天。
明年春天,纪季朝见齐襄公,请求降齐,愿将酅邑成为齐国附庸。齐襄公大喜,兵不血刃,酅邑今又归属齐国。他下令宴享纪季,众大夫参加,一时间钟磬齐鸣,歌声悠扬,齐襄公与众大夫尽兴而饮,一片喜庆气象。
此时纪城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纪季降齐的消息传到纪城,纪城一片混乱。众大夫议论纷纷,有的说,眼下别无他法,只有降齐,才能保存宗庙,免于生灵涂炭;有的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迁徙别处,再图生计;有的说,迁与降都是懦夫,不如与齐决一死战,誓与纪城共存亡。纪哀侯却不去理会这些议论,只管在宫中饮酒。他再清楚不过,无论是降是走是战,纪国都将一去不复返了。当年,纪国作为方圆百里之国,尚不能抵挡齐国,如今只剩一座孤城,打起来只能是死路一条。
一日,他又喝得醉眼蒙眬,几名侍女仍在丝竹声中翩翩起舞,长袖轻甩,裙裾飞扬,轻盈如蝶。他端起酒爵,又一次一饮而尽,像是要用酒去冲刷心中无穷无尽的懊恼。纪国本是商朝旧国,后来又归属周朝,在这块土地上已经繁衍了上千年,不想竟然亡在自己手里!这眼前的歌舞是我最后的繁华,也是我纪国的挽歌!想到此处,一阵心酸,两眼不禁涌出泪来。他扬手抹一把脸,一声长叹,又端起酒爵,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伯姬看着纪哀侯,心中阵阵酸楚。自己实际上就是纪国那根救命的稻草,但关键时刻,自己这棵稻草并没有起到一点儿作用。鲁国没有派出一个援兵,纪国上下都很失望,而自己的夫君何止是失望?不是失望,是抱怨,是深深的抱怨!伯姬一天到晚尽量躲着纪哀侯,他最近总是迁怒于自己,动不动就向自己发脾气,好像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伯姬不忍心看着纪哀侯天天泡在酒里伤心,忍不住去劝解,纪哀侯却并不领情,一挥手将伯姬推到一边,并大声叱责道:“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伯姬无奈,只有以泪洗面。她天天委屈,日日叹息,愁绪萦绕,不思饮食,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天天与愁相伴,真正是度日如年。
一日,伯姬坐在镜前,呆呆地望着自己,一双眼睛满是忧郁,眼眶深陷,死沉沉的没有一丝活力。颧骨突起,双腮塌陷,使人想起那荒野中的骷髅。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流出来,没想到不足两年,竟然从花枝玉叶变得如此不堪入目。想从前自己是多么尊贵,从小生长宫中,锦衣玉食。作为长女,深得鲁桓公的疼爱,百般呵护,没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后来,纪武侯向鲁国求亲,再三央求,才答应出嫁纪国。却不想今日如此不受人待见,竟落到了这步田地。
伯姬思前想后,一时间万念俱灰,如此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好!她起身四顾,寻出一块白绫,竟自缢而亡了。
侍女发现伯姬已死,急忙报告纪哀侯。纪哀侯看到伯姬已死,并不悲痛,似乎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他按礼将伯姬入殓,五日后殡于太庙。然后,召集众大夫廷议。
纪哀侯早就来到朝堂,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默地等待着众人到来。大夫们陆续走进来,按班入坐,表情凝重,鸦雀无声。纪哀侯看看人已到齐,便果断地宣布:“寡人无能,大纪蒙难。我将南迁,愿走愿留,各位自便。十日后动身。我意已决,任何人不必劝谏!”说完,不管众大夫是何反应,径自起身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君上如此果决。有几个聪明的,私下忖度道:“齐人未攻纪城,不过是为了夫人伯姬,好给鲁人面子。如今夫人已薨,齐人不日即来攻打,我们还是赶紧收拾一下,随君上逃亡去吧!”
愿意降齐的早已随纪季去了酅邑,剩下的大都愿意随君迁徙。纪哀侯将纪城交付给纪季,然后率领大夫、国人向南而去。大约走了十余日,在群山之中,发现一座山头,周边陡峭,山顶却一片平坦,当地野人称作“崮”。上面有大片土地可以耕种,有山泉可以饮用,于是,他们便在这个山顶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