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管仲只乘一辆辒车,不用任何仪仗,只带着管季一人,一大早就悄悄地出城了。这管季刚刚二十出头,生得高大魁梧,又善解人意,行事机灵,很受管仲的器重,这次出门,管仲让他御车。管仲不愿带很多人,了解国情民意,还是越隐蔽越好。他知道自己作为齐相的份量,尽管豪门贵族一时或有抵触,但表面上不免竭力巴结奉承。自己带上随从、仪仗,无论到达何处,都将是应接不暇,忙于应酬不说,也看不到真实情况。地方官吏都擅长粉饰作假,就像风流女人,脂粉太厚,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
二人出东门,一路向东而去。此时正值中秋时节,田野的庄稼已经成熟,人们正在忙于收割。管仲一路走去,不时地从车上下来步行一会,看看地里的庄稼,有时还停下来,与农夫闲聊几句。只是农夫忙于地里农活,都不愿与他多谈。尽管如此,管仲还是发现,这土地的肥瘠差别太大,甚至有些土地上的收成连肥沃土地上的一半也不到。有些土地长满了荒草,从那野草郁郁葱葱的长势来看,这些土地并不贫瘠,只是无人开垦而已。
行至傍晚,前边不远就是驿站。管仲看天色尚早,就又从车上下来,自己在前边走,管季驾车缓缓地跟在后边。没走几步,远远地看见一名田官,手持皮鞭,站在地头上,正在大声地训斥农夫。管仲沿着田埂,穿过一片谷子地,慢慢地走过去,看见十余人正在弯腰收割谷子,他们一个个都光着上身,黑黝黝的脊背上满是汗水,遮掩在金黄色的谷穗中,像是几块会移动的黑色的大石头。
管仲上前与田官攀谈起来,知道这是块公田,周边的是私田,农夫们要把公田的农活忙活完,才能去干私田里的活。公田里的收成算是租税,全部交给官府;私田的收成才是农夫自己的。农夫总是惦记着私田,对公田应付而已,所以,田官天天要拿着鞭子督促。
管仲问田官,你一人管理几处井田?田官答道,每个田官要管理十处井田。管仲又问,那你管理过来吗?田官回答道,到了农忙季节,还真管理不过来。比如说这收割时节,黍谷成熟期一到,农夫们总是挂念着私田里的庄稼,不肯在公田里下力,得靠上督促才行。这井与井之间,距离又远,真是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
这田官四十岁上下,两鬓已是花白,性格爽朗,非常健谈。他成天守着一帮农夫,凶神恶煞般地呵斥他们,也有些乏味。他见管仲气宇轩昂,不像一般人物,很愿意与管仲交谈。
管仲说道:“他们一年的生计全在私田,不得不挂在心上呢。”
田官道:“私田是农夫自个的事,官府只关注公田。我只要管好公田,就不受上司责罚了。”
管仲说道:“您管得好吗?”
田官笑笑,笑中露出一点小得意。他有点神秘地说道:“您若愿意,可随我到那边看看。”
管仲跟着田官穿过一片谷地,来到另一片井田。田官向前一指,说道:“您看,我已想出免于督促之法了!”
管仲随着他的手指向前看去,眼前的公田中是另一番景象。与前边见到的不同,不是几个壮劳力聚在一起干活,而是男女老幼几十人分散在八、九处,看得出来,是一家一户老人小孩起上阵,虽然无人督促,却干得十分卖力,有的小孩子贪玩,还受到大人的责骂。
看管仲不解,田官有些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今年做的一个试验。我把公田分成了八块,每家一块,谁家早干完,谁家就可以回家忙私田去。没想到这法真灵,根本不用督促,只管验收就成。这几天我就把这法推开,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管仲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位田官,心想此人可用,便问其姓名,田官说他名叫纪友。管仲指着远处一片荒坡问纪友:“那荒坡为何没人开垦耕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