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与鲍叔等人同乘一辆大辂,来到相府。相府大堂比周围的房屋高出丈余,还隔着一条街就能看到。大门很是宽阔,门前有七级台阶,车辆不能走这正门,只能从一边的侧门进出。在大门内建了一道塞门,有这道塞门遮挡,纵是大门开着,路上行人也看不到里边。本来这塞门是宫廷建筑才有的东西,其他人不能建。这不是有钱没钱的事,而是只有君王才有资格,若没有资格,纵是有钱也没用。齐桓公让一切按照宫殿来建,只是尺寸略微小一些,所以相府也如宫廷建了塞门。
管仲早已在门外迎接。齐桓公吩咐车辆从侧门进去,自己与管仲、鲍叔等人步入大门,这才看见,塞门中间竟又开了一道门,不用从两边绕过,可以直接从这道门来到院内。齐桓公大叫新奇,走近了细看,原来这道塞门是用木头做的,中间留了门,这门不开是一道墙,开了就是过道。管仲对齐桓公说道:“臣把这塞门改成了这样,未报君上许可,请君上恕罪。”原来,管仲觉得这塞门主要是用来遮挡视线,没有必要非得用砖石砌墙,用木板做墙,涂上朱漆,既轻便又漂亮,还不失庄重,更重要是当君上或其他重要人物来访时,可以将中间那道门打开,不必从两边绕行,从而显出对来客的尊重。
齐桓公一行穿过塞门,走进大院。院子四四方方,非常宽敞。北边正面是大堂,东西两边各有一排廊房,是相府属官、杂役办公之处。大堂高大巍峨,也如国君的朝堂,建在七尺高的台基上,七级台阶用青石条砌成。台阶东西两端建有一米来高的青石护栏,中间有一道二尺宽的石条垂带,将台阶分成东西阶。拾级而上,走上台基,四周皆有青石护栏,十分高爽敞亮。在两楹之间,也设了一处反坫,上边放置了许多酒爵。反坫这东西不过是用土堆砌的一个平台,不是啥贵重物件,但却一般人用不得。按规矩这也是国君之间宴饮时才用到的东西。按礼节敬酒之前要到这反坫上取一个空爵,亲自洗爵后,再斟酒、敬酒,饮过后再把那空爵放回这反坫上。齐桓公说管仲经常接待外国使者,这反坫正用得着,不必拘于俗礼,让在相府也建了这反坫。管仲觉得这东西有用,也未推辞。齐桓公笑道:“今天我们就在仲父这里,试试新,不醉不归!”
齐桓公君臣在大堂内坐定,酒菜就呈送上来。因齐桓公早就说今天要来,管仲早有准备,所以这酒菜不仅上得快,也做得讲究。管仲经常接待宾客,相府的厨师也很不一般,虽说没有易牙那样的水平,但也相差不到哪里去。
四名舞女上来,翩翩起舞。一个个长袖细腰,娉娉婷婷,身柔若春柳拂风,体轻似蝴蝶翻飞,边舞边细声唱起了齐风《猗嗟》: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这诗是少女赞美英雄少年长得英俊和武艺高强的,四名舞女舞得轻盈,唱得动情,不时地向席上抛媚眼。
君臣一边说笑,一边欣赏歌舞。管仲起身出去小解,鲍叔也跟了出来。鲍叔边走边道:“管兄真就不怕招惹口舌?”管仲转头去看鲍叔,见鲍叔两眼正望着塞门,笑道:“我知道鲍兄要说什么,是否觉得我不该建塞门、反坫?”鲍叔点头,关切地说道:“反坫还好点,藏在院子里边,门外边看不见。那塞门就立在大门口,门外人来人往,哪个看不见?”管仲低头不语,鲍叔继续道:“管兄曾说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这是明摆着的越礼行为,你身为相国,真不该带这个头!再者,我君本来就生性奢侈,管兄不加劝阻,反而也随波逐流,富丽奢华堪比公室,我恐怕人人效仿,奢靡之风将盛行于大齐!”
鲍叔性格本来就直爽,又与管仲是莫逆之交,二人说话更是毫无遮拦。管仲从来都把鲍叔的直言视作对自己的关心,因此无论鲍叔言辞有多么严厉,管仲从来都不觉得是与自己过不去,相反觉得心中温暖,认为只有真心兄弟才能如此坦诚。
管仲立住脚,认真地对鲍叔说道:“鲍兄说得是。但是,君命如此,况且,君上命我开府议事,我也确实需要这两个物件。为了避免非议,我将这塞门改造成了如今模样,我给它起名叫‘仪门’。”管仲思索一会,然后又说道:“这礼,有质与仪之分。君臣父子亲友,各守其分,婚丧嫁娶,各有其敬,此礼之质也。各种物品享用规格,数目多少,此礼之仪也。礼之质不变,礼之仪却无时不变。这塞门、反坫,礼之仪也,想在结绳记事之时,人们穴居而已,何来塞门?如今高屋大宅遍地,这塞门进入寻常百姓家又有何妨?再者,生活富足人之愿也,我辈当立志为百姓造福,让国力强大,财源充裕,能让百姓生活无忧,何乐而不为?百姓生活奢靡,正吾之愿也!”
鲍叔有些吃惊地望着管仲,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觉得管仲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他对管仲说道:“历来圣贤都说成于俭败于奢,难道不适用于今乎?”
管仲笑笑,又解释道:“他人无衣,我独锦裘;他人无食,我独膏粱;他人露居于野,我独居高台大屋,此则败也。我使人人衣食无忧,居有定所,我纵然衣锦裘,食膏粱,居高台大屋,他人无憾矣,又如何能败?此之谓能使人富,己富可也。更何况身居相位,为我大齐脸面,有粉得望脸上搽,岂能寒碜?”
“管兄就不怕世人非议?”
“做大事岂能拘于小节?凡事须权衡轻重,只要对大齐有利,我个人纵然惹些非议又能如何?”
鲍叔摇摇头。他从来都说不过管仲,这次也一样。有话不说不快,把话说完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但这次把话说完,心里并未变得敞亮,总感到还有一些揪心,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君上等人还在大堂饮酒,出来小解也不可时间过久,鲍叔只有忍下,等日后想好了再说。
二人回到大堂,大家喝得正酣。齐桓公大声道:“如今我大齐成就霸业,国力日增;今天又值相府前院落成,皆值得庆贺。我们何不每人祝酒三爵?”
大家听了,皆附和说好。鲍叔起身举爵,大声道:“君上,臣先祝三爵如何?”齐桓公说:“好,请鲍子先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