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两姐妹记事起,她便很少有与这位生母相处的记忆。
曹姨娘日常总是侍奉在太太身边,鞍前马后不离左右,即便两个亲生女儿都很少能见上她一面。只是在这深宅大院里,母女三人的命运却又是如此息息相关,因而张怀月对她的感情便一直有些复杂。
张大老爷不算很爱颜色,只是生意场上难免逢场作戏。打从大太太接连生下了大少爷二少爷后,家里进门的女人便接二连三,后来甚至连坐堂的女人都有人往家里抬。大太太看着着实不像话,于是便作主从自己的丫头里挑了个老实的予了大老爷,从此绝了外头的女人进门。
而这被挑中的丫头,便是张怀月两姐妹的生母曹姨娘。
曹姨娘性子木讷,并不讨老爷欢心。而且如今新社会,外头都开始讲求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曹姨娘虽是按老祖宗规矩进的门,却也只能在院子里称一声姨娘,实际却连个衙门里正经承认的名分都没有,倒比过去旧社会的通房们还矮上一头。因而自入门以后,日子过得很是战战兢兢。
总算是她肚皮争气,进门没多久便怀上了身孕,隔年就生了一对孪生姊妹。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健康的孪生子很是稀罕,当年还健在的老太爷听了消息后颇为喜欢,认为是个家业兴旺的吉兆,还纡尊给两姊妹亲起了名字。于是,她们两姐妹虽只是庶出,但在张家的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
只是曹姨娘毕竟身份尴尬,总也担心自己带着两个女儿在后宅日子难过,便还如做丫头时那般,时时去正房小心伺候,于是多少便有些忽视了两个女儿的成长。
及至几年后,四岁多的小怀月染上一场风寒不幸夭折,身体中的灵魂便无声无息地换作了如今这个本应生在百年后的现代灵魂。
曹姨娘目光流转,打量了屋子一圈,然后才攥着帕子小心地迈进门槛。
张怀月搬了把椅子放在她跟前。
“姨娘,这么晚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曹姨娘冲张怀月笑了笑,没急着回答,而是坐在圈椅上抬头细细地打量张怀月。
她望着这个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豆蔻少女的女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眼底泛起了湿意。
虽已是三十如许的人了,却依旧是一双如水般的澄澈眼眸,被她这样一直不作声盯着,张怀月多少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
“姨娘?”
曹姨娘忙低头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慢声细语地道:“没事,就是一时感慨,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
这话张怀月也不知该怎么接,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见曹姨娘仍是低头抹泪,只得清了清嗓子打断她,又追问一遍,“姨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放心,不是什么坏事,还是件大好事。”曹姨娘放下帕子,面上忽地泛出喜意,“就是太太吩咐,让我先来知会你一声。”
“太太的吩咐?”张怀月皱了下眉。
她在正院那边素来是个透明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是需要太太专程吩咐一句的。
“对,”曹姨娘说着,语气逐渐振奋起来,“我听太太讲,吉祥绸缎庄的金家正在挑媳妇,但一直不顺利,说是金公子想选个读过书的小姐,相看了好多姑娘都没相中。”
闻言,张怀月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曹姨娘下一句便是喜笑颜开,“后来我就跟太太商量,要不提你的名字试试,结果来回话的人讲,那金公子很是意动!”曹姨娘双手合十,喜不自胜,“那金家太太也十分满意你的人才,所以太太这才叫我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你说什么?!”张怀月只觉晴空霹雳,嚯的站起身来失声大喊,“谁让你自作主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