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读读。”

“甲丑日，卢山县始阳镇五里乡三百斤羊肉...计钱三十缗。”

“戊辰日，荥经县和川镇一千三百斤羊肉...计钱一百三十缗。”

“辛酉日，黎州黎阳龚家一百五十斤上等羊肉...计钱四十五缗。”

“...”

约莫半刻钟，李跃进读得口干舌燥，这才停将下来，抬起目光看向部下，只见对方神色平淡，没有丝毫震惊。

“你知道我刚才读的是什么意思吗？”听闻这些人间惨剧竟然能够无动于衷，使得他感到有些奇怪，也有些愠怒。

“知道。”马脸男子干脆地回答。

“难道你就不惊讶？”

“首长，乱世人命不值钱，”姓王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但旋即收敛，继续说道：“七八岁的时候，正闹饥荒，家里实在没有粮食，于是为了活命，我阿娘自愿去菜市将自己卖掉，得来的钱财全都交给了我阿耶，一共两贯钱。”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是极薄的小平钱，周廓宽窄不一，铜质发黑，掺杂其他材质，铸范十分模糊，钱背穿廓平直，钱径约一寸上下，重量为...”

“够了...”

“上面那四个字是‘开元通宝’，我问过村里的先生，听说是...”

“够了，”李跃进走上前来，用双手拍了拍部下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已经够了，你去休息吧。”

“是。”

马脸男子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应诺离去，即将跨出门槛之时，他转过身来，再次面对李跃进，声音嘶哑。

“首长，菜市的‘菜’是‘菜人’的菜。”

话音落罢，姓王的缓缓离开，身影越来越小，仿佛只需微风拂来，就能将他吹倒。

李跃进听完，眼神有些呆滞，走到台阶上坐将起来，沉默无言。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能够成为佃农，混得上口饭吃，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他曾经以为，唐末的平民再差也不过是当街要饭，挨家挨户去寻个善缘，运气好能填饱肚子，运气不好挨顿饿就是。

而如今看来，自己过于唯心主义，过于幼稚无知了。

这里不会有乞丐。

李跃进如此肯定道。

就这样，他一直蹲坐于台阶处，两眼木然，望着远处的天空，从惨红的垂暮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期间鸟鸣虫飞，好几只停落在他的肩膀上，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周围的部下发现自己的首长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感到有些新奇，但也就仅此而已，谁也不敢上前打搅。毕竟他们可是一直饱受对方稀奇古怪想法的摧残，这次也只当故技重施罢了。

绝望着，眺望着，盼望着。

只见那无边远处泛起道道红霞，将苍穹染成一片金黄，给大地注入勃勃生机，为世间万物驱散黑暗，带来温暖。

而此刻，李跃进的瞳孔里映照着那颗炽热火球，正缓缓地探出地平线，将希望洒满人间。

终于，这名身材健壮，棱角分明的汉子站起身来，一扫之前阴霾，双眼炯炯有神，操着奇怪腔调，面向天地，大声喊出一句稀奇古怪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