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险峰独自一人伫立于花园的凉亭内。他看见垂柳抽出了新芽,轻扫着湖面,几只鸭子悠闲地在水上荡漾。假山旁边的梨花也开了,风拂过,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梨花清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万物复苏,蓬勃生长着,就连含章的哭声都越发得嘹亮了。
他还记得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七合村后山的杏花开得正盛,一片连着一片,远远望去,粉白一片,就是那时他参了军。不过一年的光景,却早已物是人非。
远远地,他看见管家正有条不紊的操持着府中大小事宜,几个仆人将红灯笼高高悬于屋檐,回廊,甚至庭前古树之上。嬷嬷带着丫鬟们将事先裁好的大红喜字张贴在府中各个门窗,厅堂,甚至连柴房都贴着百年好合。他怀疑整个北都的红绸子都被管家买回来了,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鲜红,张扬而夺目。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些下人们作何表情,但是他看得出来他们步伐矫健,体态轻盈。耳边还不时地传来打闹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是那声音透着欢快,愉悦。他感受的到府中上下的欢腾,以及那溢于言表的喜悦。
凉亭修于高处,他正可以观望到府中的每一帧画面。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来两年之前他第一次娶亲的场景。
那是一个秋天,丰收的季节。
在那个茅屋院内,他娶了湘莲。没有凤冠霞帔,也没有八抬大轿,亲朋好友相聚于此,把酒言欢。他既紧张又激动,那种喜悦从身体迸发而出,他觉得那便是天堂。
而如今,他曾做梦都想要给湘莲的大婚场景,属于他,和另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女子,他甚至连拒绝都不能。
即将与他成亲的是当朝宰相萧安远之女——萧竹。
所有人都觉得他命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莽夫,竟然当了将军,甚至还攀上萧安远这棵大树,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和这个宰相之女,至今素未谋面,是美是丑,是胖是瘦,他都不清楚。皇上赐婚,容不得他拒绝。
萧安远一开始是反对这门亲事的,堂堂宰相之女,岂能下嫁一介草夫!况且还有过婚史,况且还有个孩子,况且还是个男孩!
若是先皇在位,杨险峰必是前途无量,将女儿许配给他,他也是求之不得的。可当今圣上有过前车之鉴,他走过的路不能让别人再走一遍,为防止兵权集中,造成不可控制的局面——就像当年,他和他的母妃只是勾结了先皇一手提拔起来的老将赵承晖,便不费吹灰之力坐上本不属于他的皇位。他怕极了哪位王爷或是他的哪个皇子像他一样,所以他坐稳皇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一步步分散兵权。
赵承晖为了他的母妃终身未娶,如今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扶持他的儿子坐上皇位。但他驰骋疆场,戎马一生,安能不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
敌国破,谋臣亡啊!可即便如此,他也心甘情愿!
他老了,该告老还乡了……
北越国如今像杨险峰这样的将军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但是宰相只有一个。所以重文轻武的局面导致了先帝数十年稳固的江山,在当今圣上刚登基两年便有摇摇欲坠之势。像中泽,曾经被赵老将军打的多少年不敢来犯,但赵老将军告老还乡之后,便跃跃欲试,屡次三番的挑衅。中泽三面环海,差不多整个北面都与北越国接壤,但陆地面积只有北越国的三分一,所以中泽多年来对北越国虎视眈眈。如今没有赵老将军,中泽竟然能连下他们几座城池,也是一大耻辱!杨险峰能在这个时候崭露头角,立下头功,除了运气好,也确实是有本事的。
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萧安远就这么一个女儿,若真嫁给他,万一他哪天战死沙场……他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不是一桩上好的姻缘!
可这丫头从小被他给宠坏了,三个哥哥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纵得她无法无天,但平常小事他都能应,这婚姻大事,岂非儿戏?稍有不慎,那就是刀山火海!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怪就怪他的这个二儿子萧程,自己二十六岁了依然不急着娶亲,每天不是忙着游山玩水,就是四处经商,他一个宰相大人想见他一面都难,可偏偏赶上杨险峰他们得胜回朝那日萧程也在北都。他都不用想,另外两个儿子同和他在朝为官,肯定是萧竹找她二哥带她出去的。
就远远见了那么一面,便要嫁给他,这个女儿还真是被他宠坏了!他好言相劝,却换来女儿的以死相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得圣上赐婚,让女儿风光大嫁。
大婚当日,北都可谓无比热闹。
恨不得全北都的人都知道,今日是杨将军和当今宰相独女成亲的大喜日子,谁都不想错过了这场难得一见的喜事。街上两旁早早地便围满了人,还有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手里拿着风车在人群中穿梭,追逐打闹。
百姓们比肩继踵,翘首以待,不多时,便听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继而一整队火红的人影逐渐清晰。杨险峰身着大红喜服,头戴红锦玉冠,因曾在战场上磨炼,不似寻常世家公子,这身红袍的衬托下,显得他威风凛凛,气度非凡。人群中不乏有年轻的少女,见此情景,面若粉霞,幻想着自己将来成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