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可能是遗憾，那也让我们一起来承受吧

胥莉娜神情冷肃，走进家门，换了拖鞋走出玄关，就见周赟站在书房门口，显然是他先一步到家，已经洗了脸，正准备进书房去。

看见妻子回家了，周赟就在书房门口站住了，招呼着说：“你回来啦。”

“嗯。”其实，胥莉娜并没有和周赟说话的准备，回答是属于言不由衷，并且还自然地带出了下面一句：“我吃力了，我要去睡一会儿。”

“跳舞也很辛苦的，你好好地睡一下。”这是胥莉娜已经习惯了的语音：“晚餐外卖，等会儿我来预订吧。”很快又听到说：“中药的新一个疗程，今天开始，晚上，你还要喝药的。”

此刻，胥莉娜决绝的心态稍稍地被软化了。她懒得再说话，就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反身出来关上了房间的门，上床去了。

周赟看着妻子进房间，并关上了门，才怏怏地坐到电脑前去。

倒在床上，身体上的疲劳，最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刺激，胥莉娜很快就睡着了。不久，她醒了，头脑却昏沉沉的。她做梦了，醒来了，却又找不到梦境的影子，只觉得两个眼角里有些湿润。

她仰躺在床上，眼睛在搜索着梦境的同时，也扫描了自己的房间。十几年了，这里是两个人一起构建的家，处处都有温馨的记忆。

“莉娜，你醒来啦。晚餐我放在蒸箱里，应该还热吧，我去给你端过来？”周赟以征询的口吻说：“吃好晚饭，再把药汤给喝了。”

她在苏州河边，定下来的决定，积聚的决绝，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已经被熟悉的家，熟悉的他，折损了一些，到现在这一刻，可以说是被这些话语，完全击碎了。两个眼角里流下了眼泪。

医生说可以看看营养科，胥莉娜已经不愿意再折腾，不想再去医院了。可是，妈妈却是不到山穷水尽心不死，总希望能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女儿从不知道妈妈还有这样的韧劲，她时常打电话，反复唠叨，坚持劝说。女儿被在耳朵边的喋喋不休，惹得心烦，只得由着妈妈带去医院，看一看营养科。

果然不出所料，营养科的专家，开出了一大堆的药，和冗长的饮食建议。

胥莉娜无精打采，连妈妈让她去吃晚饭，也拒绝了。她怕再听到妈妈那些没完没了的唠叨。出了门诊大楼，在门口就和妈妈分手了。看着妈妈走远，看不见妈妈那有些佝偻的背影了，她还不知道何去何从，站在门口发呆。

“胥莉娜。”一个声音在呼叫。

“哎，阳媛媛。”胥莉娜十分惊讶，看着对面走来的妇女。

“你怎么在这儿啊？”阳媛媛问。

“你呢？”胥莉娜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来了个反客为主。

“孩子重感冒了，在吊盐水。”阳媛媛提起手拎的塑料袋，说：“刚才去给孩子买了些点心。”

到了补液间，小孩的外婆陪着孩子，打着吊针。阳媛媛把买来的点心和香蕉交给妈妈，给儿子剥了一支香蕉，给儿子，又对妈妈说：“妈，里面有蛋糕、面包，还有水，你快吃一些，肚子都饿了吧。”看着妈妈吃面包了，又说：“妈，我和朋友到门口说说话。”

“阳媛媛，你什么时候有儿子的？”两个人走到了走廊的一个窗口，站住了，胥莉娜急不可耐地问。

“哈哈哈，那纯粹是个意外。”阳媛媛轻轻地笑，笑得很爽朗。

“意外？”胥莉娜诧异地说。

“你是知道的，我是在法院里工作，做书记官。就是电影里，坐在审判长前面的做记录的。每个参与庭审的案子，都要熟悉，要做不少的准备工作，很忙的。”阳媛媛说。

“看起来，不是很简单嘛，现在又有录像。”胥莉娜说。

“嗨嗨嗨。”阳媛媛只是笑了一笑，没有反驳她，而是说：“我那老公工作在张江。搞什么研究。经常住在那里，不回家。”

“科学研究是要集中精力的。”

“所以，我们结婚的时候，就准备不要孩子。”阳媛媛说。

“嗯。”胥莉娜说。

“谁知道，结婚五、六年之后，发现怀孕了。”

“噢！”

“当时，我们非常纠结。”阳媛媛选择丁克，原就是怕影响工作。不过当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肚子里胎动，她纠结了：要还是不要？要么等以后工作不忙了，再考虑生孩子的事吧。

“嗯，后来呐？”胥莉娜问。

“两边的老人知道了，不赞成把孩子给流了。”当时，反对最厉害的是阳媛媛的婆婆。

“老年人，都希望抱孙子。”胥莉娜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还有公公和婆婆。

“我和我家薛东……”

“那个雪公公。”胥莉娜脱口而出。

“人家叫薛东，有大名的。”阳媛媛连忙纠正道。

“哈哈哈，噢，薛东。”胥莉娜连忙表示歉意。

“最后，我们决定，还是把孩子生下来。”实际上，当时，阳媛媛的婆婆说：等你工作不忙的时候，你已经过了生育的年龄了。这句话引起她的触动很大。

“很好的，现在不是很好呀！”胥莉娜有些羡慕。

“你不要说，有了孩子，是烦多了。”阳媛媛说：“吃啊，喝啊，送幼儿园啊，送小学校啊，几乎一天到晚为孩子忙。还要生毛病，送医院。你看这一次，他感冒，几天高烧不退，要带着他来看病、挂盐水。我都急坏了！”

“那是呀，孩子嘛。”胥莉娜看到过自己学生的家长那样奔忙，能理解阳媛媛的辛劳。

“我现在升审判员了，工作也忙。他有了自己的实验室，还带了学生。”阳媛媛说：“亏了有两边的老人帮帮手。今天挂盐水，就是我爸爸、妈妈送来的。”

“是呀，我就是想到这些，不想生孩子的。”胥莉娜说了句内心话。

“你还不要说，有了孩子，和没有孩子，心情就是不一样。以前老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现在，就觉得有牵挂，有盼头。”阳媛媛也说了内心话。

“阳媛媛，孩子在哪里呀？”风风火火地过来一个人，问道。

“啊，雪公公。”胥莉娜又一次脱口而出。

“哎，胥莉娜老师在？”薛东认出了胥莉娜。

“人家叫薛东。”阳媛媛又纠正道。

“哈哈哈，薛东。”胥莉娜轻轻地笑了，说：“不打扰了，阳媛媛，你们去看孩子吧，我该走了。”

胥莉娜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商店，买了一箱牛奶，苹果和几色点心，又一次进了补液室。把礼物交给了阳媛媛，说：“祝你们的孩子早日康复！”

下课的时候，在走廊里，胥莉娜老师遇见了校长郑涛老师，谈起了学生的舞蹈队。

校长郑涛老师问：“我们学校学生的舞蹈队最近还在活动吗？”

“明天周末最后一次活动，以后就停止了，让学生们迎接期终考试。”胥莉娜回答道。

“本学期到明年一月十七日结束，一月十三日星期一，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次升旗活动。能让舞蹈队的学生到台上展示展示吗？”校长郑涛老师又问。

胥莉娜老师一听，就来了情绪，这不是突然加出来的事情嘛，于是说：“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太紧了吧？每周一次的排练，很难有好的效果的。再说要期终考试了，增加排练，会耽误学生考试，家长们会不会有意见呀。”

“不要特别的准备，唱唱歌、跳跳舞，就是要热闹一下气氛。”校长郑涛老师微笑地看着胥莉娜老师，说：“怎么样，去问问学生们吧，看他们愿不愿意？”

校长说话是以商量的口吻，不过在胥莉娜老师看来，他这就是在作指示。因此，校长他人一走开，她就立刻打电话，找来了余佳颖老师。两个人一商量，很快就做出决定，把表演的消息告诉队员们，希望大家有思想准备，并征求自己的家长的意见；在学校期终考试结束，要集中排练一些时间。而这几天里，她们俩就立刻想办法抽时间编排舞蹈节目。

胥莉娜老师说：“余佳颖老师，你还要抓数学的复习迎考，辛苦你啦。”

“胥莉娜老师，不别客气，谁叫我喜欢跳舞的。倒是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哎，最近，你的胃口好吗？”余佳颖老师关心地问。

“还那样子。”胥莉娜老师看看对方，忽然问：“我看你情绪很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你怎么看出的？我还不是一样的上下班。”余佳颖老师嫣然一笑。

“好，好，无病无灾就是福。”胥莉娜老师说：“你是知道的，我主修的是钢琴，舞蹈应该是半路出家。舞蹈我先去做一点编排，再请你去帮帮忙。”

“胥莉娜老师，说起来，你是科班出身，我纯粹的是个野路子。不过，我一定尽量出力就是了，你放心吧！”悄悄地说：“最近呢，我是交了个朋友，当然是男朋友。他是我的扬州老乡。”

胥莉娜老师说：“我说呐，我虽然不会什么读心术，可是我就觉得，今天你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原先，因为前男友背叛，曾发誓终身不嫁。现在想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余佳颖老师说。

“余佳颖老师，我能问问你吗？”胥莉娜老师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

“嗯，你说。”余佳颖老师大大方方地说。

“你为什么要谈对象，要结婚，还要生孩子？”胥莉娜老师问。

“我也是最近才感悟到：天行有常，客观规律。顺势而为，才得回报。盛开的鲜花要传粉结子，是自然规律，我仅仅因为一次不成功的交往，就任性地自我封闭，那不是傻得可笑吗？”余佳颖老师说着，自己就笑了。

胥莉娜老师也笑了，没有说话。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余佳颖老师高兴地说：“我希望：我能健康、愉快、幸福地过完这难得的一生。我读书、我工作、我旅遊、我结婚、我生育，我要教好学生们数学，我还要教好学生们跳舞，包括哪怕我要战胜疾病，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一句话，对得起这一次人生。”

“哈哈哈哈……”胥莉娜老师看着面前的同事，一众排比，像激浪奔腾而出，听着更笑了：果然，恋爱的女人是幸福的。

“我现在，没有成家，像是在住旅馆，是一叶飘萍。”余佳颖老师说：“可能你会笑我迂腐。我想结婚，还要生孩子，那是因为我想有一个我自己的家。那里有爱我的人，也有我爱的人。”

“这不能说是迂腐。”胥莉娜老师笑着说：“这是一个人该有的幸福。”

“当然世事无常，环境会发生变化，人的性情也会发生变化，以后一定会有许多想象不到的变故。可是，我终究是有过家的。我没有遗憾，至少有家的幸福回忆。”余佳颖老师说完，笑得那么灿烂：“我现在的信条是：相信真理，厘清是非。不受蛊惑，珍惜生命。”

胥莉娜老师边听边想：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也是自然规律，自己偏要拗着来，现在内分泌失调，不但危及自己的健康，还伤及别人的幸福。真不应该。所以说：“余佳颖老师，我真诚地为你高兴！”

第二天天气比较冷，中午餐后，胥莉娜老师和余佳颖老师一起回教学大楼，看见路旁的几株腊梅花已经绽放。余佳颖老师一时雅兴，就停下来欣赏起来。一丛丛的腊梅，如箭簇直立，赭色的枝干向四方伸展，俨然是傲霜斗雪的昂扬姿态，几乎每条枝干上都又许多花苞，不少已经绽放出蜜蜡似的金黄色小花。密密匝匝的，煞是好看。

“余佳颖老师，平时我们都歌颂梅花的高洁雅逸，敬佩梅花‘凌风傲霜踏雪来，不尽生机布新香’的风骨。腊梅和梅花应该不是一个品种吧！”胥莉娜老师说。

“不是同一个品种。”余佳颖老师说：“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凌寒不独早梅芳，玉艳更为一样妆。’它们一样有迎寒斗雪精神。有诗句说：‘争先赖有园夫报，折赠空惊驿使来。’腊梅先于梅花开放，让送花的驿使也感到惊讶。”

“哎，余佳颖老师，腊梅，好像是只开花，不结子的，是吗？”胥莉娜老师似乎有自己的思维，却突然发出这个疑问。

“唉，这个，倒是没有想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问，余佳颖老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到了办公室之后，余佳颖老师就上网查找有关腊梅的资料。资料说，腊梅有两种繁殖的方法；砧木繁殖和播种繁殖。在变黄的坛形果托里有种子，干藏起来可以在第二年春天播种的。

于是，她就发去一个帖子，回答了胥莉娜老师提出的问题。还附上了一首诗：

余佳颖：《腊梅》

满园箭插傲霜枝，蜡蕾凝脂姿态奇。年年岁岁花相似，香留人间自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