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户慌神了,他从不知道我们山里那堆破石头是上古的神殿,更没见过宫里出来的人,只是连连憨笑着,先把这匣金银死死搂在怀里。我听了“母仪天下”“内眷”“锦城”“家史”这样的生僻词语,带着二弟和其他孩子嘻嘻哈哈地跑回家去问母亲,母亲的绣花针一下子就穿破了手指。她回过神来,草草搪塞了我们几句就撵我们出去玩,自己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神思恍惚,连晚饭的粥都有了一丝焦糊味。
接下来的日子里,村里被宫里来的人们翻了个底朝天。男子都被征去铺路修桥,女子都被征去洒扫布置,连我们这些小孩也被圈起来学规矩。那些红衣金盔的女侍卫成日里提着刀骑着马,在村子周围的山林田野里转悠,每天都有人来埋怨她们踩坏了庄稼。她们的领头倒是好脾气,只要有人来告状就抓出一把钱来打发,说这是“排查”,必须得查。
那时候,我父亲白天在外面干活,晚上回来吃了饭就拿着铺盖睡在徐大户家马棚里,好给突然多出来的这些马上夜草。母亲怕父亲夜里冷,每天睡前烧了热水让我给父亲送去。我有一件穿不下的小红缎子袄,改小给刚断奶的三弟穿了,多出来的袄面和棉花就被巧手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大鲤鱼形的茶壶套。我觉得提着一条红鲤鱼走来走去好玩得很,所以特别喜欢这个差事,正好还可以再赖在马棚里和父亲玩闹一阵。到了马棚,父亲就给我仔细讲这里面有几匹好马,各自好在什么地方。那时候有个女侍卫,明明骑了一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却把它宝贝得不行,每天定要来看一眼才睡。赶上她出来看马的时候,父亲就把我抱在膝盖上用胡子扎,惹得我乱踢乱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那女侍卫看完马回屋去点了卯、吹了灯,父亲就把那张疤脸一翻,撵我回家睡觉。
拿了宫人给的金银要办事,徐大户成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后来扛不住了就来求我的母亲帮忙,说村里统共没几个见过世面的斯文人,请她一定不要推辞。母亲本来躲在妇人堆里做活,不想抛头露面,拒绝了半天还是没躲掉,只好出来帮忙验看大户采买回来的东西,顺带管束我们,在大户家的前院里教我们行走坐立、行礼、说吉利话。一天,那个带头的女侍卫从外面打马回来,背后带了一个穿绸裹缎的中年妇人。这妇人自称是宫里管事的姑姑,要挑一些生得齐整的村童到时去给娘娘们敬茶献果。看见我们这群野孩子这些天的训练成果,她似乎吃了一惊。我母亲淡淡地回答:“我是从宫里出来的。”
那妇人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我和二弟却差点惊掉了下巴,原来我们的母亲是从宫里出来的!怪不得和其他人这么不一样!
皇后一行随着爽利的秋风驾到的那天,村里已经装饰一新,徐大户还跑到最近的城镇里请了个贵的戏班。村民都穿了最好的衣服在道路两边等着。我和春花、杏儿等几个“生得齐整”的,头上插了山里采来的红叶野菊,额上还用那位姑姑的胭脂点了红点。我三弟眉间天生有颗朱砂痣,早晨打扮我们的时候,他一直在母亲怀里哭闹。徐大户娘子去抱过他来,开玩笑说:“怎么?你这小尿娃也急着要去见娘娘?瞧,自己都把红点早点好了!”
乡亲们在路边蹲一阵站一阵,等了很久,柱子般笔直地立在道路两旁纹丝不动的女侍卫们总算一个传一个地说了句“来了!”我们都伸长脖子往坡下的大路望去,过了一阵,清寂的山野里像是出现了一条五彩的河流。耀眼的金盔侍卫的马队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旌旗伞盖,袅袅婷婷的粉衣宫女这神仙下凡般的景象越来越近,我们看得眼睛都不转了。打先锋的女侍卫拍着马来回嚷了好几遍,大家才想起来说好的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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