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哥没有当面质疑我，他把他强有力的手搭到我肩膀上，叹了口气，说：“你回去把这个事儿给大家说说。”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各怀心事。我口中说出的事对小飞哥来说实在太玄妙，无证据又无道理可循，他需要斟酌；而我，作为当事人，我也是云里雾里，没想明白。

回到帐篷，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愁容满面，丹姐更是泣不成声。

小飞哥意识到有事发生，大声问道：“你们先说还是我们先说？”

“他们走了！东西都不见了！”丹姐带着哭腔吼道。

“什么意思？”小飞哥感到大事不妙。

“丹丹不放心，进了他们的帐篷，发现两个人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大娘搂着丹姐安抚着她。

“会不会是他们要出去几天？”感觉小飞哥还抱有一丝希望，“小满，他们说过要走几天吗？”

我摇摇头，接连着来的消息已经让我有点懵圈了。

“成文礼所有东西都带走了，要留给我们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放在雷千钧的桌子上，账本、马戏团许可证、货车证件，什么的，还给你留了字条，你去看吧。”老钱抽着闷烟回答道。

我一时间傻掉了，师父真的干出这样莽撞不负责任的事吗？弃团而去？二话不说就走了？

小飞哥冲进了师父的隔间，我面对着哀声一片的团员们，没了主意，心中升起了非常浓烈的负罪感，我是最后见到师父的人，我居然浑然不知，还配合他演了一场魔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师父真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飞哥走了出来，他似乎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找了个凳子和大家一起坐下来。

“小满，你也坐吧，你把昨天的事儿都给大家说说。”

我说完了之后，大家的神情看起来，比发现师父和成叔走了还显得惊奇。安静了好一阵，可能是想问的问题太多，一时间无从问起。

“这么说来，雷千钧是做了个完美谢幕吗？”老钱打破了沉静。“你们刚才出去找了个什么名堂？去看昨天表演的地方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小飞哥回答。

这下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我只好慌张自辩：“我说的是真的，但是今天去确实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账本上写着我们马戏团还剩了3万多块钱，但是钱没有给我们留。他们都拿走了。”丹姐也稍微恢复了过来。

“团长前两天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伙食费。他说租这里的钱他也多付了一个月的。”李大爷说。

“噢，对了，师父前两天把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送给我了。他说他不需要了，当时我以为是师父想让我好好学上面的东西。”我补充道，大家都开始回忆这几天师父要走的迹象。

小飞哥轻蔑地点点头：“看来他早就在准备了，呵呵。”

“小飞，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拿着钱跑了。这马戏团是你大伯的，钱也是他的，拿走钱我们这些外人没资格说什么，那本来就是他的钱。但是雷千钧干这事儿实在太草率了，他不配做一个团长。”老钱愤愤不平地说道。

“万一他们过几天又回来了呢。”丹姐激动地说。

“小飞，万一他们不回来，这马戏团名正言顺就该是你的了，雷千钧专门留了字条，写明了他走后马戏团留给你，这是你家的产业。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团长了。”老钱不顾丹姐继续说道。我发现老钱是个冷静解决实际问题的人，觉得现在没有必要花时间在声讨、哀怨上，把当前的问题先讨论好为先。

“以后小满就顶替团长变魔术，大家还像以前那样，我觉得还能继续做。”李大娘擦着眼泪说。

抛开各种疑问和埋怨，理智地看现在的处境，我们也只能像老钱说的那样，改变架构继续经营。

“都是成文礼这个狗杂种干的好事儿！”小飞哥突然暴怒，抓起桌上的碗一把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大家被小飞哥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惊了，也马上联想到之前他对成叔的各种针对。

“小飞，这话怎么说？成文礼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钱问出了大家想问的话。

“这个瘪三，要是我能再看到他，非把他打成残废不可！”小飞哥狂怒输出，“这下把压力全都给我了是吧？钱一分不剩都拿走，还搞个屁！你们都听见了吧，你们要是谁再见到成文礼，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把他打死拿去喂狗！”

“我这儿还有钱，可以先拿出来垫支，我们再慢慢挣吧，小飞。”丹姐看见小飞哥发怒赶紧说。

说到钱的事儿，老钱就默不作声了。

“挣啥？这马戏团能挣钱吗？我们先看看吧，等他们一个星期再说，万一我大伯又良心发现了呢，他可真行！谁猜得出来他能干出这事儿？”小飞哥压住火气，起身去提门口的草，“我去喂马了！”

大家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口，只好坐在那儿干瞪眼。

中午的时候我走到帐篷外，发现了师父的帽子。很奇怪，师父昨天晚上表演魔术的时候是戴着帽子的，怎么帽子又扔在帐篷外面了呢？难不成师父回来过？他回来做什么呢？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不对，我刚才和小飞哥出去的时候地上并没有帽子，是我们没注意到还是师父回来了？但是师父并没有回来，我拍了拍帽子上的泥土，隐约还有暗红色类似血迹的斑点，我思索着是不是我记错了什么。我把帽子给了小飞哥，他也一筹莫展。按理说师父都走到帐篷外了，怎么不进来呢？把帽子扔在门口算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表面上还是每天做着平常的事，一有聚合在一起的机会，都会讨论这次的事，所有人都为马戏团和自身的前途非常忧虑。现在小飞哥是我们的领头羊，丹姐经常追问小飞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小飞哥每次都摇摇头，说等等师父两人再说。我也很想问问小飞哥，但是我不敢接近他，他明显看起来很沉重也很烦躁，的确如此，突然一个大任降到他头上，他毫无准备。他只是一个22岁的年轻人。

小飞哥每天花很多时间去镇上的邮电所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钟头，大概是在向家里汇报这里的情况吧。

我们也预想了很多次万一师父回来的场景，一开始我们觉得一定要向师父问个明白，要个说法，过了几天，大家觉得如果他能回来就好，我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别问。可是我们再也没把师父等回来。

我们的疑问太多，每天翻来覆去地讨论，总结下来无非就是以下几点：

1.师父弃团而去的原因。（讨论结果是：师父没有信心再做下去，如果宣布结业，免不了一些哭哭啼啼，和对大家的亏欠内疚，也有承认失败的嫌疑，是好胜心强的师父不能接受的。所以干脆一走了之，将马戏团留给小飞哥，经营的成功与失败，都由小飞哥承担。）

2.师父带走成叔的原因。（讨论结果是：1.师父生活能力不强，需要一个同伴，师父也需要一个助手协助其变那个魔术2.师父如果离开，小飞哥当了团长，成叔会被排斥或开除，最终结局也是成叔离开，3.成叔的离开对马戏团不造成影响，我们依然能够继续经营。4.成叔要求和师父一起走，师父不在了他在马戏团无法立足，他们可能只是一同离开，但是会分道扬镳。）

3.那个魔术的目的。（讨论结果是：师父为其魔术师乃至于马戏团生涯做一场诀别和谢幕。弃团对师父来说是人生最重大的决定，按老钱的说法，戏剧性地退场符合师父的风格。）

4.魔术怎么变的。（讨论结果：无。就凭我讲述的那个过程，大家没法猜出师父是怎么从箱子里变走的。这是个谜。）

5.舞台谁拆的。（讨论结果：师父在我离开后，与成叔回到现场，拆解了舞台。这里涉及到交通工具和搬运工具，需要货车，他们肯定有雇佣人。）

6.魔术表演到底存不存在，有没有发生过。（这是我猜测的他们的讨论，因为有几次我一出现，他们几个就停止了讨论，转移话题。确实从第三者角度来看，魔术表演的事全靠我口述，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7.由此衍生出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帮师父撒谎，我得到了什么好处。（估计的讨论结果是：我似乎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我的前途也堪忧，师父完全可以不做这场魔术就离开，我讲的故事对整个事态，没有影响，只是图添诡怪色彩，所以大家并没有在明面上质疑我。但至少老钱是相信我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强调师父对于表演的执念，需要做一次完美诀别。）

8.要不要去寻找师父。（大家讨论的结果是：不需要。他们二人是自主离开的，虽然当时已接近千禧年，但不论是交通还是通讯都不发达，寻人非常困难，耗时耗力耗钱。）

9.第二天帐篷外出现的帽子是怎么回事？（由于是我单独一人时捡到的，大家认为是我和小飞哥第一次出去时没有看到，后来被我捡到。至于上面暗红色的斑点，可能是师父做木工玩偶时的彩绘涂料。师父留了口信自主离开，大家并没有认为师父出了什么事。）

10.师父和成叔已经没有了踪影，是死是活无人知晓。如果有心思缜密的读者可能会质疑我，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师父和成叔的人，我会不会出于种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谋杀了那两人，编造一切的假象，圆这个故事？或者是我伙同师父谋杀了成叔，又或者是我伙同成叔谋杀了师父。后来的一切都是我的自述，为我离开那几个小时找借口，舞台表演、迷路，都是拖延时间，那个魔术，是我虚构的场景，我抛出了故事，却自己也编不出解法，让大家认为那是师父高超的技艺，为故事增添玄幻色彩；迷路，就更加匪夷所思，一条简单的路，原路返回，我会迷路接近2个小时，实在让人无法信服。就像前面所说的，我无法证明自己话，我只能说当时的马戏团成员们都陷入了生存和迁变的困境里，他们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至少，他们没把我放在他们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