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被怼得愣在了原地,直到队长们走远了才突然反应过来,追过去拉着队长说:李三是我儿子,我教的儿子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杀人的!
杀没杀人你我说了都不算,审了才知道。
我后来一直没有问李三,警察去抓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害怕吗?哭过吗?闹过吗?拼命反抗过吗?
死者是邻村的寡妇沈艳红,被人杀死后扔在高粱地里,死亡时间是1989年6月30日,有人看见那天6点多李三到包谷地里去过,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于是,李三就被作为嫌疑人抓起来了。
王金莲说那天李三下班回来,坐了一回儿,福娃就要吃包谷,王金莲就叫李三到包谷田里搬两个包谷回来煮了当晚饭吃。李三搬了几个包谷正准备回来的,看见藕堰里有几个鲫鱼在上水,就下去把那几个鲫鱼逮了才回家,因为鲫鱼特别不好抓,所以抓了很久才回家。
可是警察不相信,又找不到其他可疑人,于是就把李三关起来了。
听王金莲说,李三最初被关在镇派出所一个黑屋子里,没有窗子,四面不通风,没有被子,没有床,水泥地面,先焖了三天饿了三天,一颗粮食一滴水都不给,一般犯人都受不了这通折磨,第三天就会招了,但李三偏是个硬骨头,死活不招。
派出所的警察便动员很多村干部去做工作,村干部都说:说别人强奸杀人我相信,说李三我是一万个不相信,他老爹是我们大队的会计,德高望重,他老妈的人品更是没得说,这孩子我们是看着长大的,有名的老实疙瘩,三脚踹不出个死屁来,咋说都说不到他身上去。
警察说越是老实人内心越阴暗,背地里什么坏事都干,这说不成的。
又动员王金莲去做工作,动员我母亲和父亲去做工作。
母亲老泪纵横地说:我看见李三,像是从死人堆里捞起来的一样,身上到处是乌青,肯定被打过,我当时没忍住就昏过去了,你父亲也气疯了,就想骂人,被村干部拦住了,可是没办法,人家认定是你哥,我们又不懂法,也没有关系,只能看着他吃苦,我们有什么法子?
我问母亲:你相信是李三做的吗?
母亲说打死我都不相信,我们李家还从没出现过这样的逆子!母亲眼睛红肿声音嘶哑。
我相信母亲的话,我也相信李三绝对不会犯这样的浑。
看着父母一夜之间老了很多,我突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我骑着自行车连夜跑到大姐家,大姐大学毕业后分在县城一所高中教书,我还在读初中时她都已经嫁做人妇,姐夫是医生,侄女已经上小学了。
我去的时候大姐二姐三姐都在,王金莲坐在角落里,整个人瘦了一圈,更加的弱不禁风。
她们都只当我是小孩子,并不征求我的意见,一直在商量怎么救李三,那时候农村还不兴请律师,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找关系,父亲搜遍了祖宗八代也没有找到一个当官的亲戚,大姐说县公安局有个领导和大姐夫是同学,大姐夫去找过那个领导,还买了礼品,可人家说这是人命案,我们如果不能找到有力的证据基本上就要判了。
我听见王金莲开始哭起来,她哭着说:我那天去看他,他眼睛被打肿了,牙也被打掉了一颗,我跟他说叫他先认下来,免得被打,他总是不相信我的话,他说他认了就是个黑点,一辈子抹不掉……
我的亲哥哥,曾经扛着我去看电影,帮我捉麻雀逮蝴蝶,帮我满山找野山楂五月炸子,帮我打退欺负我的男同学……可他现在竟然受这么大的侮辱吃这么大的苦!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姐抱着我的头也哭起来,我们几姊妹抱成一团哭起来。大姐边哭边说:警察自己不能破案,就找个人屈打成招,把这个案子做团圆算了,哪有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李三那天到过包谷地就认定是他做的理?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看李三,警察不让进,说已经转到别的县去了,看守所里一个领导说早认了多好,免得吃那么多苦。
我一听,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王金莲一膝盖跪在他面前哭着说:警察同志,我丈夫他没犯法,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请你们放了他好吗?他是冤枉的,他真是冤枉的,警察同志!
大姐一把把她拉起来说:这事他说了也不算,你找他没用!
我后来常常做一个梦,梦见李三带着枷锁,被解差押着,王金莲穿着素衣素裙,跟在李三后面,泪流满面,一步三叩头:冤啊,请大人为我们伸冤啊!我丈夫是冤枉的啊,请包青天为我丈夫伸冤啊!
那次后,我就一直想学法律,想给像李三一样被冤枉的平民百姓打官司,只是我空有一腔鸿鹄之志,却没有天才之智,高考的分数只能勉强上个师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