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峑一面献上琉璃宝钗的生辰礼物,一面向葛恒敬酒:“寿酒庆生辰,愿恒姐姐年年当此日,岁岁常康健!”话音未落,只听花厅外间一阵喧嚣,隐约是男宾那边有人连续赢了射覆。李峑掩嘴而笑:“今日就算妹妹不献拙,恒姐姐这里也是奇人辈出,热闹非凡呢。”
葛恒差人去前厅查看,原来是忠州来的骆家公子技艺了得,甫一到席便射覆连中三元。大家正好奇这是怎样的人物,一旁的冯小姐赶紧介绍:“年前我随母亲回忠州,便听闻这骆公子大名。他可是武学名家忠南真人的亲传弟子,名唤骆疆,今年十八了。骆家经商,但骆公子却有些才气,自幼习武,又喜《九章》《周髀》。据说忠南真人早年间外出游历时,见他天资聪颖,于武学上颇具天赋,便喜欢得紧,直接收为徒弟相授真传。骆公子少年成名,又处事周全,不似那有勇无谋的匹夫,毫无商贾子弟做派。”
见大家听得出神,冯小姐满意地啜了口茶,戏谑一笑:“你们一个个的可别肖想人家,传言他得道家推荐,曾入选神乐观舞生,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身边的蜂蝶更是从未间断……瞧见门口那桌没,那个眼生的便是骆公子未过门的妻子王氏。骆公子前脚刚到江州,这王氏后脚就形影不离了。”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门口,那栀子色的衣裙淡然可人。
是她!
那么,早前路上遇见的那人,便是骆公子了!
李峑心下一紧,丝绢在手中不自觉地转了个褶。
“听闻这王氏本是泉州人,王家早前有恩于骆家,两家就订下了娃娃亲。王家也曾有田产数亩,这些年不是闹水患么,王家便遭了难,地都毁了,她就借着婚约投奔了骆家。骆家现下虽然富贵了,却也没忘当年誓言……”冯小姐兀自说着,李峑却盯着她上下翻动的双唇,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居然订亲了!
订亲了!
可——
那又怎样!
李峑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李府就这么一个女儿,大家宝贝得紧,事事以她为先,从没受过委屈。在太夫人的悉心教导下,李峑很懂事,从不在祖母面前吵着要爹娘,只专心侍奉祖母。太夫人爱听戏,但凡接到过府的请帖,管事的郭妈妈总要先问请的哪个戏班子,如果没有戏班子,太夫人是断不肯赴宴的。若是主家盛情难却,李峑就主动拿自己当幌子,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畅快,闹着要祖母留在府里陪自己才好,太夫人也就顺势不去了。众人知晓李百户这个女儿从小远离父母孤苦可怜,太夫人又是乐善好施广结良缘,自是愿意惯着她俩。
跟着祖母,李峑从小到大听了不少戏,才子佳人的戏码早已司空见惯。每当小小的她望着戏台上明晃晃、亮堂堂的大千世界,走马灯似的轮番上演各种故事,心里想着将来定要找个全心全意对自己的如意郎君,要像戏里那样爱得轰轰烈烈才不枉此生。
而且,她的父母便是楷模。当年,母亲的后娘范氏嫌父亲只是个无名小旗,家里仅有孤儿寡母,即使母亲已和李家换了庚帖也要将她嫁给年近花甲的刘员外续弦,好拿聘礼给自己儿子娶妻。花轿来的那日,母亲对外祖父以死相逼,惧内的外祖父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帮着母亲悄悄开了后院。母亲一门心思投奔父亲,扯过院里晾晒的外祖父旧衣,盖住嫁衣就跑了出去。乱世之中,父亲抱着一身嫁衣的母亲喜极而泣,祖母也乐意看到有情人成眷属,便成全了他们的婚事。后来,父亲随大军东征西讨,战功逐渐累积,李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连当年看不起父亲的范氏,在外祖父去世后仍然主动攀附李家。父母恩爱,为自己取名为“峑”,意为儿女双全,自己做儿女的靠山,此生足够。
有这样珠玉在前的恩爱夫妻,李峑对择婿的要求一直眼高于顶。及笄之后,江州好几府人家明里暗里都表示结亲之意,全被太夫人一口回绝,推脱孙女还小,父母又不在身边,婚姻大事还得父母做主。其实,尽是李峑看不上人家公子,要不这个胖了就是那个瘦了,要不这个矮了就是那个高了,还有就是不聪明不能干,总之,不是自己心中那个完美的人选。
李峑内心深处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那个人应该像父亲一样伟岸有担当,俊朗有意趣,最重要的,要对自己好,只对自己好。她相信内心的直觉,但凡第一眼看不过的人,必然不能成为那个人。
直到今日,心中模糊的影子终于变得清晰,一切的意象有了具象。
骆疆,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