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电转间,李峑匆忙拉着母亲走进一旁的绸缎铺子,余光瞥过他缓缓经过而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没有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此时此刻,李峑想起当年他说过的话。一语成谶,却只应了前半句。他们果真在另一个地方相遇,却,都是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骆疆来到昌州,是为了接曹家的单子。
这些年战火连天,曹家已不满足长江上游的漕运协理之权,却也无力染指长江中下游的漕运。离京师越近,长江水利和江南水网的关联就越密切,漕军的把控自然也越严密,早被各路势力巧立名目地瓜分霸占,明争暗斗得厉害。再加上重开海运,漕运的势头已大不如前。既然水路不通,那就开辟陆路。曹家掉头西进,转眼就挂出了茶马互市的单子。因要拓展西域商路,曹家给的回报异常丰厚,引得各路商家蜂拥而至。
此时,骆疆已独掌家业,供奉父母颐养天年。振兴家族的重任落到他的肩上,这些年汲汲营营,苦心孤诣地维持着骆家的生意。如果能做成这笔茶马互市的天价单子,便是骆家翻身的日子。
可骆疆万万没想到,一到昌州,居然就这么在街上遇见了李峑。三年未见的峑儿,出落得芳华绝艳,娉婷妩媚。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骆疆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李峑的消息。知道她去了荣州,每每有江、荣两州来的朋友,在接风洗尘宴上,骆疆都会旁敲侧击地询问李府的情况,从或明或暗的信息中细细推敲,绞尽脑汁拼凑出有关李峑的一切。
自然,他也猜到了李峑定亲之事。所以,对于在昌州的相遇,骆疆曾是满心期待着。如今真的见了面,骆疆更是难以自持,悄悄四处打听李峑的住处,还托了人上门带信。
“小姐,有你的信!”小唯兴高采烈地捧着一份书信进来,李峑有些疑惑:“谁送的?”小唯跟在李峑身边数年,略识得些字。“不知道,今日我去厨房拿桃子,果篮最里面就躺着这封信,写的李府小姐亲启。”李峑本以为刚到昌州没人知晓自己所在,能收到的也仅限张氏庄园和父兄的书信,可谁会把信放在装桃子的果篮里呢?
李峑迟疑地展信,寥寥数字竟让自己直接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峑儿,你好吗?这些年,终是我对不住你。骆疆。”
小唯吓得连忙扶她坐下,紧张又担忧地看着脸色煞白的李峑:“小姐,怎么了?”
李峑没有回答,只是两行清泪默默流下,惨白的小脸楚楚可怜。三年过去了,看那王氏装束,他二人已然成亲,为何他还不肯放过自己!说他对自己有情,可那日相逢,他明明看到了自己,却形同陌路,未致只言片语。说他对自己无情,可如今他悄悄送来这封信,道歉之情溢于言表,又是何等居心?
小唯燃起玉华香,牡丹和荼蘼的丝丝甜味让李峑冷静下来。接过净面的丝帕,李峑恢复了理智,为避免骆疆纠缠,让小唯悄悄查探清楚是哪个厨娘捎带进来的,原路带去了空白封面的回信:“时光清浅,各自安然。”
却在当日又收到来信:“峑儿,这么些年了,你还是那么任性。可我依然想你,还想向你道一声,对不住。”
李峑心中怅然若失,想着自己出嫁在即,又是住着曹家的院子,身负曹李两家之好的重任,便不敢再有所回应。
然而这样得不到回应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骆疆的措辞也很有分寸,并没有太多直抒胸臆之语,只如朋友般嘘寒问暖,却生生搅乱了李峑的心。
本来,李峑已心如止水,接受了周夫人对于亲事的安排。可在昌州看到骆疆的第一眼,李峑的心被狠狠撞击到了!她知道,两人重逢,此番在劫难逃。
即使不再回信,渐渐地,李峑又开始患得患失。时而欢喜骆疆还将自己放在心上,处处珍视自己;时而哀伤他毕竟和王氏成了亲,她这样的高傲决不可能做妾,更不愿王氏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两人想要在一起,骆疆就只能休妻,那王氏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前路茫茫,繁杂无解……
骆疆也明白依着今时今日自己的境况,不应再与李峑有更多的接触。可他一想到李峑要嫁给别人,还是如自己一般的商贾之家,便怒火中烧,愤恨不已,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摆弄。
所以,骆疆纵使不要名声,得不到回应,也厚着脸皮时时纠缠李峑。而李峑历经情伤,终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越是得不到回应,骆疆就越是上心。中秋这日傍晚,他竟直接找上了门!因着过节,众人多少都饮了些酒,院子里值守的人不多。今日的门房正好是荣州带来的家仆,早早禀报了李夫人,李夫人赶紧让他打发了骆疆,切莫放他进门。
可李夫人低估了骆疆的决心。他既然来了,便是已经这般为李峑不管不顾了!骆疆也不吵闹,只静静站在紧闭的门外等待。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李夫人见骆疆如此坚持,这深巷小门的也不好让他一直站在外面让左邻右舍说三道四,只得硬着头皮请他进门。好在是个三进的院子,李夫人又加派了一倍人手看好二门,就算骆疆武艺高强也不能硬冲了进去。
骆疆拜见了李夫人,神情郑重地给李夫人作揖致歉,告了不请自来之罪。李夫人侧过身,冷脸相向:“老身受不起公子大礼,宅小人众,望公子识趣。”骆疆躬身恳求:“夫人,都是小子的过错。其他再不多言,只愿再见小姐一面,此后再无叨扰。”李夫人冷笑一声,逼得骆疆以父母安康起誓,只要再见李峑一面,今后永不纠缠。
骆疆顺从照做,李夫人本想用父母安康试他一试,不料这人果真执拗,看来今日是拦不住了,闹得太僵大家颜面都过不去。李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身也不有意为难,见与不见还是要看峑儿的意思。罢了,周妈妈,你去问问小姐吧。”周妈妈闻言,赶紧去请示李峑。
李峑一听到骆疆竟这么闯了进来,还说今后永不再见,心痛到无以复加。此刻才幡然醒悟,纵使在异地再相逢,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王氏,放弃了自己!
不见!
听周妈妈说小姐执意不见,也没有言语要转达,骆疆只能垂头丧气地怏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