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云隐镇。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算算日子,邬柠仙子已经在凡间待了十五个年头了。她每天数着日子过,才觉度日如年的痛苦。
“惠娘!你好了没?”绣娘细细柔柔的声音隔着窗传来,倏然打断了邬柠的思绪。
今天是邬柠,也就是惠娘,十五岁的及笄礼。虽然家里并非大户人家,但该有的仪式亦是不可缺少的。
说起惠娘这个名字,邬柠其实是很抵触的,她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她爹娘从小就盼着她长大嫁个好夫家,然后做个贤惠的妻子,给家里添好名声。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她存在的价值便只有嫁人,这是邬柠不服的,她不喜欢被当成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也不想活成绣娘那样。
她在天界好歹也算个众星捧月的存在,要她欣然接受自己在凡界这低入尘埃的卑微,她宁可去死。
其实邬柠倒也不是没尝试过,好几次她都撑不下去,想一了百了,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她每死一次,便要回到那个月黑风高夜的荒地里,重来一次。这是一种酷刑,一种麻木的酷刑。随着失败的次数多了,邬柠渐渐也就歇了这念头。
既然改变不了,那便苟活着吧。凡间不是有句话嘛,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倒要看看谁耗得过谁,邬柠如是想着。
其实真要计算起来,邬柠在凡间早待了不止十五个年头了,因而她没有耐心,也没有精力再去做无用功了。于是她终于跟着剧情走到了十五岁。
邬柠有个哥哥叫崇旺。只听这名字便知,他被父母寄予着人丁兴旺和财源不断的厚望。原因很简单,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唯一的支柱,或者说唯一的希望。
这是个充满了不公的世界,邬柠早有耳闻。只是,道听途说和亲身经历毕竟是两码事。
这么想着,邬柠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说是众人,其实也就是家中的几个熟识和亲邻。很显然,这个家族并没有那么兴盛。
在邬柠看来,凡人矛盾极了,越是没有什么则越是喜欢彰显什么,自欺欺人,毫无责任与担当,软弱极了,亦糟糕透了。
邬柠平静地走到绣娘面前,直视众人。她的眼中没有羞怯,没有喜悦,甚至没什么情绪。但细看之下,你会发现,她的眼神中藏了一丝很浅的凉薄和厌恶。
邬柠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除夕祭祖的那碟烤乳猪,被人审视着,打量着,算计着,而她显然不喜欢这样直白而又各怀心思的目光。
十五年了,在一次次挣扎中,邬柠已然学会了隐藏,因为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她才能看清这背后的所有。
邬柠一直怀疑自己是被构陷的,而非天道反噬,奈何她没有线索和头绪。邬柠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早已指天怒骂过数次,怎的偏生这次就遭了天谴,这说不通,完全说不通,其背后定然有猫腻。
绣娘用篦子给邬柠轻柔梳着发,心中感慨万千。十五年过去了,她的女儿终于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了,她无比庆幸,也无比感恩,可同时她又是忧心的。
邬柠自小便没能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发,这是绣娘一直不满的,女儿家若是没有一头漂亮的发是很难找到好人家的。邬柠的发色天生偏浅,有时甚至会泛一层浅浅的金光,在太阳底下时尤其明显。此外,她发质不够柔顺,正如她的脾气一般,实在不是那么惹人喜欢。
想到这,绣娘顿时又陷入了纠结和痛苦之中,邬柠已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了,以她的个性,将来恐要吃些苦头。
思绪间,一个端庄秀丽的发髻很快就在绣娘的一双巧手下诞生,她将早就备好的簪子轻轻插入邬柠发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要说这簪子,着实也是费了些功夫的,邬柠的父亲刘大山亲手刻了花纹,又挑了些玉石珠子打磨好,给它点缀上。且不管这最终的成品如何,它切实地承载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美好祝福。
邬柠整个过程都闭着双眼,这是她唯一能看清自己的办法,屏蔽着周遭的一切,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她常用这个办法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
只要一睁开眼,她就容易被周遭的人事物带着走,而缺乏自己的意识,她对着这具身体的控制虽然有所长进,但并非全然突破。因而她始终保持着审慎的状态,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她终究还是睁开眼了,她不能屏蔽这个世界太久。
周遭的声音很快如轰鸣般涌入耳内,众人的表情也随之映入眼帘。吵,这是邬柠的第一感觉,随之而来的是闹,她的眼前模糊不清,只因这些面孔太过相似而苍白。
邬柠揉了揉耳朵,起身融入这片虚伪、客套的热闹之中,这是她该走的剧情,或者说是她该配合出演的剧情。
云隐镇,柳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