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知府的引领下,开始向观霞山前进。沿途的百姓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跪拜在路边,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锦辰跟随着队伍,感受着周围浓厚的民风和山水之美。一行人并未进入燕阳,而是绕城而行。与波阳高墙相比,燕阳的城防设施显得空虚,毕竟其外宽广的汾水就是最好的屏障。燕阳外围是一片片田地,偶有小孩在其中嬉笑玩耍。此地一片宁静祥和,远没有波阳的那股市井风气。只可惜此处草木亦已干枯,不然锦辰感觉就像回到了安谷一样。
当他们到达观霞山脚下时,山间的清风吹拂而来,带来一阵幽香,或许是寺庙里祭祀的香火。山路蜿蜒而上,通向山顶的燕阳寺。锦辰抬头望去,只见寺庙的红墙金瓦在阳光下闪耀,显得庄严肃穆。
王女在虬卫的护卫下,缓步走上山道。原本知府提议王女可以乘轿子上山,但王女淡然地说:“既然是面见拔图,那一定得赤诚地去见他。”但她也感谢了知府的好意。王女的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仿佛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锦辰紧随其后,默默守护在她的身边。每踏出一步,锦辰的铠甲就发出碰撞的响声。整个队伍安静无比,只有四个虬卫的铠甲不停地响动着,锦辰暗自感慨,自己似乎打破了这应有的宁静。
王女似乎未受影响,她只是默默走着,仿佛心事重重。今天她穿了一套暗红色的衣服,那是暗色祭祀服常用的颜色,而那一抹红色彰显了她王族的身份。她的头发被整齐地扎在脑后,微风时不时吹过,扬起她衣角的一隅。
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众人终于看到了燕阳寺。走进寺院,院落正中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题字是第一代汾南王,也是王女的天伯祖尼锋所写。院落两侧,是一层高的大殿,分别通往其他房间。院落正前方,是两层高的大殿,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真龙殿”,殿内供奉着拔图的雕像,也是王女此行的目的地。
“感谢诸位陪我到此,请知府大人安排一下,让诸位稍事休息。锦辰和蒙棠,你们随我进来。”王女转头对身后的一群人说道。知府与住持便领着众人走向偏殿。
三人走进真龙殿,一进去便感受到浓烈的香灰气息。大殿两侧似乎是壁画,但光线昏暗,锦辰无法看清。面前的殿柱之间矗立着拔图的巨大雕像,那是一个半人半龙的形象,从下半身开始幻化为龙的尾翼与肢体。
刚刚步入殿中,蒙棠便恭敬地等在门口,而锦辰似乎被大殿所吸引,继续向前走着。
蒙棠察觉到了这一点,感到由衷的不快,那是一种对王女的冒犯和无视。但她碍于大殿的禁忌,无法大声呵斥面前那个姑娘,只能直瞪着眼睛,看向前面越走越远的锦辰。
锦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愤怒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四周。不知不觉间,她随着王女逐渐深入到大殿内,走到了拔图像前。王女跪倒在拜垫上,将头上的巾帼取下,又将帔帛叠好,随后点上一炷香,双手交叉垂放在胸前,开始了祷告。锦辰目睹这一切,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走得太靠前了。她回头看到蒙棠的愤怒瞪视,但现在跑回去似乎也不合适。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锦辰索性解下战刀,从旁边抽出一个拜垫跪了下来。她看着前面的王女,一同祈祷,但脑中各种思绪纷飞,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已经燃掉了一半。王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侧过头,朝锦辰的方向看去。
“锦辰,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够得到那些逝者的祈福吗?”王女轻声问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锦辰跪在王女身后,直愣愣地盯着她。王女的问题让她一时语塞,她其实并不清楚为何王女会向她提出这样的问题。
王女似乎也意识到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姑娘无法给出答案,她低下头,凝视着高高矗立的拔图像,继续说道:“我的母亲,是‘安平公主’尼薇和雄武知州蒙之的女儿。她嫁给了我的父亲,却在生我的之后就一直身体虚,不过几年就去世了。”王女的声音平静,就像在述说一件早已被心灵接受的往事。“也许你不知道,现在波阳虬卫的左指挥使——你的长官蒙棠,其实是我母亲的侄女。这样说来,我和蒙棠其实是表姐妹。”
这些看似平淡的话语让锦辰心头一震。她从未了解过贵族子嗣之间复杂的联姻关系。也正是这种联系,将不同宗族的命运紧紧绑定在一起,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尽管这种生活离她非常遥远,锦辰也曾思考过这种传统非人道的一面。也许正是这种关系成就了蒙棠左指挥使的地位。她看向王女,感觉她还有话要说,或许事情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话虽如此,但蒙棠的父亲蒙泽是个奇人。他年轻时放弃了继承雄武知州的机会,独自在外游历。后来他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叫蒙尚,女的叫蒙棠。尽管他们都是蒙家人,但几乎与雄武大贵族蒙家没有联系。”王女笑着说道,语气中透出些许解脱和理解。
锦辰思索着王女的话。如果真是这样,蒙棠肯定是依靠自己的实力才获得如今的地位。毕竟一个出走的贵族子弟,失去了宗族的庇佑,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漂泊的落叶。只不过,王女为何会对自己提及这些事情呢?
“但我还是无法完全信任蒙棠。她毕竟姓蒙,而蒙家在雄武的势力深厚,不逊于任何郡王。而且,她的年龄……其实若我母亲仍在世,也和她差不多。虽然我确信蒙棠对我的忠诚,但有一些事情,希望能在拔图的见证下单独告诉你。”王女说完,抬头仰望面前高大的拔图雕像。雕像虽古老,但保养得很好。
阳光从大殿外斜射进来,在王女身旁投下了锦辰的影子。拔图那微微泛光的尊贵面容在光影中注视着大殿内的二人。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殿下的请求,请允许我之后再答复您。”锦辰没说假话。一方面,她顾虑自己是否应当擅自答应王女的请求,另一方面也担心这会影响自己和蒙棠的关系。她默默低下头,心中仍在思索刚刚的话是否合适。
“我们都是同辈,无需如此生疏。我也只是尼芙,那王女的身份不过是一层面具罢了。”尼芙笑着说道,她将身子转过来,竟然跪在了锦辰的面前。
“我之前还在思索这件事,但一次游历让我想明白了。什么王侯将相,贵族血脉,你我都是拔图面前卑微的仆人,他那伟大画卷中的一角。要我揣测他的意志,我会说:你我的命运皆系于他的慷慨中。因此啊,这大殿里是谈论命运最好的地方了。”尼芙大谈她对拔图的理解,但锦辰并不太清楚,尼芙为何如此激动地跟自己分享这些。
“哈哈,我看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意思。我其实希望你以后能随时陪伴在我身边,帮助我,辅佐我,或者有一天,我会仰赖你的帮助。我能感觉到你与其他人不同,也许你还未意识到,但我非常确信。神明是有记忆的,我在这大殿上所说的话始终有效,你可以日后再回复我。”尼芙笑笑,似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她并不给锦辰答复的时间,只是暗自转过身去,继续她的祷告。
锦辰完全懵了。她感到自己需要消化一下王女的信息。什么叫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什么叫仰赖自己的帮助?难道自己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虬卫,还能成为对王女来说,比蒙棠还重要的人?这些疑问令她感到不解,也带来些许不适。她现在在拜垫上如坐针毡,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双手紧扣拜垫的边缘。
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感,锦辰低下头,感受着心跳的加速。尼芙的话如同重锤,击打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试图理清思绪,但一时间竟难以找到合适的言辞。
“殿下的信任是我的荣幸,”锦辰终于找到声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很抱歉,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
尼芙回过头,目光温柔却坚定地看着锦辰。“我明白,这不是一个轻易做出的决定。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忠诚,还有你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力量。”
锦辰心中震动,想要询问更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默默点头,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
大殿内,阳光依旧透过窗棂,洒在尼芙和锦辰身上。尼芙继续着她的祷告,仿佛一切如常。锦辰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大殿中弥漫,似乎拔图的目光真的在注视着她们。拔图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但又似乎已经察觉了一切。或许就像尼芙所说的一样,拔图用它那审视的目光观察着所有人,并在暗中为他们的命运缝合针脚。
锦辰感受到了尼芙对自己特殊的关照,似乎她认为自己拥有某些独特的特质,但自己却无法明了。尼芙渴望与自己建立某种约定,但自己显然还没准备好。
在回程的船上,锦辰静静地站在船头,凝视着浩浩荡荡的汾水自西方流来。如今已是入冬,司寇尧应该也已经抵达安龙了。也许过段时间他就会给自己送来信件,自己得提前准备才是。她听闻,在波阳的外城有一个驿站,长期负责与京畿地区的邮件往来,兴许自己可以多去那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