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辰和尼芙二人在刚清理完积雪的路面飞速穿行着。她们小心地避开主路,向着县令所暂住的农舍奔去。那农舍单独矗立在村庄的边缘,靠近虬卫们的扎营地。也正因如此,原先守卫农舍的护卫都被赶到了村外。
这农舍分有两层。一层是直通猪圈和鸡圈的厩,二层才是供人居住的房。时值冬天,这种设计并不会令人望而生畏,但倘若是盛夏,锦辰是绝不想靠近这种农舍的。早上的日子并没有其他声音,只有牲畜此起彼伏的叫声。
走上一段嘎吱作响的楼梯,锦辰慢慢蹲伏到门旁边,尼芙则是紧紧抓着锦辰的衣角,贴在锦辰身后。锦辰先是缓缓推开了门的一角,稍微往里看了一下。随后才是慢慢地推开那陈破的木门。嘎吱的声音吵得锦辰心烦,她绝不想造成一点噪音。屋外的阳光缓缓射入整间房子。
锦辰将头探了进去,只能看见一个走廊。走廊的一侧是向外的窗户,另一侧是三扇小门,通向独立的房间。走廊的尽头是另一扇门,门后似乎是较大的会客厅。走廊的墙壁破破烂烂的,些微的辰光从外面照进来。
二人缓步进入楼房,锦辰紧握手中的发簪,心中不安,目光警觉地扫视每个房间。尼芙紧随其后,时刻保持警觉。她们来到走廊尽头,推开一个狭小的卧室。房内,一张床紧挨着门放置,床上壁架上堆满杂物,不像是县令的私物。门对面则是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随意摆放几卷书简,下方有一个旧箱子。单人床旁边,矗立着一个表面斑驳的抽柜,木漆早已剥落得像龟壳一般。
锦辰走进房间,迅速开始翻找书架上的书简。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每卷书简,仔细查看其标题。尼芙则蹲在抽柜前,细心检查每层的物品,不时取出一些物件,细致地观察。
“姐,你觉得我应该关注什么?”锦辰抬头问道。她面对铺陈在案的公文,显得有些茫然,不知从何下手。
尼芙微微一笑,语气稳重而清晰:“妹妹,你要重点留意那些标题上标有《税务清册》或《账簿》的卷宗。我们要找的可能不完全相同,但凡包含这些字样的,都值得仔细查阅。”
锦辰翻开一卷卷公文,初时她必须从那如同汪洋的大海般的文字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熟练掌握了这项工作。双手在书卷间游走,她不禁回忆起曾经在父亲案头阅读古籍的情景。那时有父亲在旁,她可以从中领略许多故事与典故。而如今,面对这些公文,她只感到事倍功半。尽管它们几乎都遵循特定的模板,阅读起来并不算困难,但这些内容都只是无趣地重复事实和套话。锦辰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随着对公文的逐渐熟悉,她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
当她翻过一卷略显泛黄的书卷时,眼前的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书卷上写着“赤水县恢和三十年至三十八年税务清册”,底下有县令和县承的签名。锦辰的心跳加速,她仔细翻开书卷,果然如标题所示,记录了整个赤水县四十七个乡村每季度的税收情况。
“我似乎找到了。”锦辰兴奋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光芒,她急忙看向尼芙。
尼芙正从柜子里取出一把乌黑色、极薄的匕首,有着令人胆寒的锋芒。那匕首原先紧贴在柜内,从外面几乎不可察觉。
“这把匕首兴许是他防备不测的,没想到被我们找到了。”尼芙沉声道,她扭过头来看了眼锦辰所说的书,“我看见了。你现在重点查阅近几年的税收记录,并与前几年记录对比,尤其是临波村的情况。”
锦辰点了点头,赶忙翻开清册,细细地审视着其中的每一页。每一季度的数字都清晰地记录着各乡村的税务情况。她的眼睛迅速扫过一行行信息,努力找出不寻常之处。
“临波村的税务数据似乎有些异常。”锦辰皱起眉头,开始对比临波村最近两年与前几年的税收记录。“清册上显示,临波村的税收在最近三年内大幅下降,几乎只有往年的一半。”
“这与县令和村长所述情况相符,他们提到县里的青壮年都被征调走了。”尼芙说道,“但这种跌幅是否合理?是否有其他乡村可以对照?”
“确实不对劲。”锦辰喃喃自语。她回忆起之前看到的《丁册》,从旁边的书堆中找出这本书,“根据这本书,整个赤水县每个村都征发了大量男丁,这些人至今未归。为何唯有临波村的税收受到明显影响?”
“嗯,你说得对。”尼芙认真回应,“其他乡村的税收基本保持稳定,从恢和三十五年开始几乎无变化。这是否可能因天气因素?你查阅过县志吗?找来让我看看。”
锦辰将面前的卷宗轻轻移开,从下方拿出一本厚重的《县志》,递给尼芙:“这县令竟带了这么多资料,真让人意外,他不过是来述职的呀。”
“这些东西不是他亲自带来的,都是随从们捎来的。”尼芙接过《县志》,有些感慨地说,“父亲素来治事严格,官员述职时,必须备齐资料供他查阅。尽管他已年三十五,但仍如青年般精力充沛。他的勤政之名声远播,所辖三府十三个县的官员,在述职时都需携带各种详细的资料。”
尼芙翻开《县志》,指尖轻划过地理志的篇章:“你看这儿,自恢和三十五年起,整个汾南地区愈发炎热干旱,赤水县也是一样。”她语气坚定,“大旱必定会影响全县的收成。而且,临波村靠近赤水河支流,不可能只有临波村受灾严重,其他乡村却没受到波及。”
锦辰似乎明白过来:“县令或许对清册动了手脚。”
“正是!”尼芙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这县令可能在清册上做了文章。自三年前的大旱和征丁开始,税收受到了影响,他不愿承责,于是把所有乡村的税款都集中到临波村。这样一来,他就能堂而皇之地说,赤水县的税务亏空并不是他的错,而是因为一个村未按规定缴纳税款。”尼芙详细说明了她的发现,锦辰恍若明悟,脸上露出了一丝恍然的神情。锦辰沉思片刻,觉得还有些事需要确认。
“芙芙姐,你的推测很有道理。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如何才能知道确切的情况呢?”锦辰问道。
尼芙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刚才递给锦辰的匕首上,静静地放在桌上:“待会儿我们稍微吓唬一下那个县令,他自会露出真相。”
二人将杂乱的房间重新收拾了一番,试图将之复原到之前的模样。随后,她们躲在了另一个房间,隔着木门静候县令回来。夕阳西下,当县令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橙黄色的余晖。
“砰!”的一声,房舍的大门被人撞开。二人隔着那小房间的木门,仔细地听着来人的动向。
“他妈的!郡王怎么会亲自接见那两个贱民呢。要不是那个老东西给王爷求情,这点破钱的问题早就解决了。”来人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似乎是觉得受到天大的委屈。
那人缓缓走过来,他那肥大的躯体每走一步,那房舍的地板就嘎吱作响。随着这人越来越近,锦辰透过木门的缝隙确认,此人正是那县令。她看了看一旁盯着自己的尼芙,跟她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等他进去就动手。”尼芙对着锦辰悄声说道。她尽可能地压下自己的声音。
锦辰点了点头,继续盯着县令的方向。
那县令慢悠悠地走着,整个人充满了疲惫和懈怠。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开了木门,走了进去。“这些破村天天给我这么多麻烦,真觉得我能变出金子不成。”县令继续抱怨着。
当县令走进自己房间,锦辰带头缓缓从隔壁的房间中走出,她半蹲着,右手握着发簪,左手握着刚拿到的匕首,尼芙则是跟在她后面,隔了半步的距离。
锦辰先是看向房内,县令正在低头整理着自己书桌上的卷宗。
“正是好时机。”锦辰想到,她又看了看尼芙,得到后者的肯定后,她缓缓向前摸了过去。
锦辰半蹲着自己的身子,幸亏此行她穿着便衣,最里面穿了一层绵甲。倘若她穿着虬卫甲,那噪音肯定都要被听见了。她将两把武器正握,逐步靠近正在低头阅读的县令,尼芙则是躲在门框后面,等待着一切的结果。
“没想到我训练了这么久,一身本领竟然要用来偷袭一个县令。”锦辰暗自想到,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脚步轻盈。
走到近前,锦辰缓缓站起身,她本来就高,那矮胖矮胖的县令比她矮了有一头左右。很自然地,她将那扎人的发簪缓缓靠了过去,就在那人的脖颈处。
那县令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刚刚抬起头。猛的一下,锦辰的左臂就将他的脖子勒紧,右边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咽喉。
“我超!什么!”那县令惊呼道,他左手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向着一旁的柜子摸过去,而右手试图拽开自己脖子旁的手臂。
“别动!不然我动手了!”锦辰厉声怒斥道,她微微收紧手臂,同时将那发簪微微戳进了那人的脖子。
刚感觉到金属在自己脖颈旁的寒冷,那县令瞬间就软了下来。他放弃了挣扎,双手高高举起,示意自己毫无企图。锦辰感到,自己的左臂突然就像环抱着潮湿的海绵般,湿滑而柔软。仔细一看,那人的臭汗已经从整个头上流了下来,就像是从水里抱出来一般。
“别……别别!我……请说!”县令颤颤巍巍地说道,已经凑不出一段完整的句子了。他扭动自己的头,试图看到后面那高大的女人是谁。
“我再警告你!别回头,也别看别的地方。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锦辰只是说着,她扭过头,看向后面观战的尼芙。后者已经激动不已,似乎那期待已久的真相已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