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傅没有说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注视着张一。
“你可以听我说完,秦师傅。”张一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十年前是什么案子,但白叔这人我了解的一般不帮人走后门,能让他这样照顾你还帮你找工作,我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觉得对不住你。换句话说,可能是当年的某个案子他们没有帮你侦破吧……”
秦师傅的眉头皱起,似乎有话要说,最终也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一见有戏,赶紧继续补充说道:“可能你不知道,我从小受白所长的照顾良多,也是受他的影响所以我后来报考的政法大学刑侦专业,当时的同学现在有好多就在渝州刑侦大队工作。所以……不妨说给我听听。”
“你说的……是真的?”秦师傅似乎有点犹豫。
“当然!破案不敢说,但总归是个机会,人多力量大嘛!”张一头脑中念头闪过,却也只能在仓促间编出这样一个“刑侦专业”的瞎话来。也许通过身体接触直接去看秦师傅的前半生场景也能了解过程,但他自己看到与秦师傅讲给他听却是完全两回事。
“唉……当年,当年的事情可不好查啊……”
随着秦师傅的缓缓道来,从他的口中张一也终于了解到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秦师傅原名秦笠,并非渝州人,而是一县之隔的黔中人。
十几年前因渝州各地的城市建设需要大量建筑工人,他与妻子一同踏上火车来到这里,辗转在各个建筑工地上,而这一做便是好几年。
十年前,因酉县城中商业楼项目的建设,秦笠与妻子又从渝州主城区辗转来来到了这个小县城,成为了工程队中的一对寻常建筑工人。他们原本想着做完那一年,就回老家盖房子,照顾老人孩子,可谁知命运这个时候开起了玩笑。黔中老家的女儿因为常年跟老人居住,无人看管,渐渐跟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混在了一起,初中毕业后便辍学在家,整日游手好闲。
“女儿叫什么名字?那会怎么不带在身边看着呢?”张一开口问道。
“在外打工,个个都是苦命人,身不由己的,有时候连明天的饭钱都不一定,哪还能带着孩子受苦呢……”秦师傅无奈地苦笑。
“闺女大名叫惜文,秦惜文。如果她没有失踪的话,现在应该也跟你一般大,开始谈男朋友了。”望着张一挺拔的身影,秦笠一时间有些怅然。
“那年听她奶奶说她辍学在家,我们两口子赶紧收拾行李回了黔中,好说歹说劝她回学校继续读,但她就是不肯,说什么读书没意思要去闯荡社会……没办法,我们只能把她带在了身边,在酉县工地这边租起了房子,跟我们一同吃住。”
“后来,我和他妈给她去看了好几个学校,想她去报名继续读的,她也不愿意,非要去找工作。我跟她妈拗不过,也只能先同意着,想着等她自己体会到社会艰难自然就回学校去了。”
“高中都没上的话,那会应该也找不到太好的工作吧?”张一试探着询问道。
“是啊……”秦笠叹了口气道:“她听朋友介绍,找了个溜冰场收银员的工作,好像叫个什么……冰峰……冰峰旱冰场。那个年代我们也不懂这些,觉得就是个年轻人耍的地方,也就由着她去了。”
“你刚刚说她失踪了,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秦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言的忧伤,开口道:“那是2005年11月8号,因为工地上急需要一批水泥,我跟往常一样在工地上赶着工。那天下午,她母亲估摸着她快回来了,就回去帮她热了点饭菜就又回了工地。可那天当我们回去后才发现,饭菜还纹丝未动,惜文也不见踪影,这个时候我就收到了惜文发来的一条短信,说她要离家出走,我打电话过去那边已经关机。我们赶紧又去了她工作的溜冰场,但负责人告诉我们她那天下午就没有去上班了。我们没办法,只得沿着租住的地方大街小巷地找,但找了一夜也毫无踪迹……”
“所以你们后来去报案,也就结识白坤所长对吧?”张一追问道。
“对的,当时在溜冰场没找着人我们就打了电话报警,可是那边说没满48小时不给立案,直到第三天的早上我们去才立了案。”
“后来啊……我们跟着警察把她平常去的所有地方都找过了,上班的地方也又去了一遍,可几乎所有人都说那天下午就没见过她。那个年代又没有监控,我们只能沿着街边的商铺小店、网吧旅馆,一家家的去问……”
“再然后呢?你们有发现女儿失踪的线索吗?”
“没有……”秦笠摇了摇头道:“她就像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一样,除了那条短信就再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东西。虽然惜文平时不听话,但我们两口子都不相信她会一个人离家出走。我们就开着废品站淘来的二手摩托,跑遍了酉县周边大大小小的乡镇,可是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影子。”
“那年冬天下了雪,路滑,我们的摩托车避让一个渣土车,就连人带车栽进了干枯的河床里,我身体壮倒没什么事,她母亲直接摔断了腿……天寒地冻的,等到送到医院,也就只能截肢保命了……”
“那她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啊,躺在床上呗。”秦笠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那两年做手术花光了本就不多的积蓄,期间我只能打点零工来补贴家用,好在当时给我们办案的白坤,也就是你伯伯,他当时可能看我们两口子可怜,就时常来接济着,这才把她母亲的手术和术后修复给做下来。前面听说我在找工作,又托关系把我介绍到了你们这来。说起来,白所长并不欠我们什么,那个年代没有监控,我知道找到惜文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也幸亏这么多年有他的接济啊……”
说到这,秦笠的眼圈已经微微泛红,女儿的突然失踪让他痛彻心扉,此刻的往事重提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似乎是笔不小的负担。
听秦笠讲述完了这一切,张一的心绪也有些悸动。与别人不同,秦笠的故事若是说给别人,那可能会觉得这只是个有些可怜的农民工罢了;但对张一来说,他用特殊能力亲眼看见了十年前的事发经过,此刻听完了秦笠的亲口讲述,自己也如同成为当事人。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秦师傅……”张一抬手拍了拍秦笠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在这个瞬间,秦笠的身后也再次浮现万千画面,那熟悉的感觉出现在张一脑中。
……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这次的场景是一个陌生的村落,民房结构是黔中一带典型的木质吊脚楼,夜空中五光十色的烟花爆竹,似乎预示着这是个团聚的日子。
村口一棵干枯的老槐树下,一老一少正立在那里,女孩约莫才八九岁的样子,两人正朝着进村的小路遥遥望着。
“文文,先回去吧外面冷,爸爸他们还要一会呢!”老人劝着一旁的小女孩,将她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
“不!我就要在这里等爸爸回来,我都一年没看到他们了!”女孩倔强地挣脱了老人的手,摆着头道。
瞬息之间,场景中的画面仿佛被按下了快进……伴随着引擎的轰鸣,一束微弱的车灯照亮了进村的小路。
“爸爸!爸爸!你们回来了!”女孩听着熟悉的摩托车轰鸣声,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前方狂奔而去,老人只能在后方呼喊着小心,一边紧紧追着。
“妈……”迎接男女主人的并不是欢声笑语,而是女孩痛彻心扉的大哭。摩托车刚停稳,女孩便一个箭步冲入了后座女主人的怀抱,开始嚎啕大哭,似乎要将一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文文,别哭啊,爸爸这不是回来陪你过年了嘛。你电话里说要兔子糖,我们也买回来了……”男主人半握着摩托车的手把,微笑着安慰女孩。
“我不要……我不要糖!我就要爸爸妈妈!你们今年陪我不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