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明没说话，他至今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要离婚，但是两个这样不靠谱的人在一起，不离婚才怪吧。

“咱爷俩聊聊天算了。”男人关了音响，“我跟你说我前几天接了个大单子，一趟来回赚了有上千块钱，回头你老爹我带你去吃点好的，你看你这瘦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男人还顺道亮了亮他那结实的肱二头肌。

男人这辈子就是太啰嗦，所以那么失败……但他要是不啰嗦，也可能更失败。唐明明默默地想。

也怪不得周杰伦让听妈妈的话，如果听这种不着调的爸爸的话可能会跟着很失败吧。

正是凭借一副能言善辩的口才，男人最终赢得了妈妈的芳心，并骗得她下嫁给他。在迎宾中学，唐明明的颜值被大家公认为足以靠脸吃饭，这都要归功于妈妈的遗传。当年男人追求妈妈时，她还是一所艺术院校的学生，甚至被校园里那些爱八卦的人评为校花，追求者众多。然而，最终赢得美人归的却是这个男人，他每天开着赛车在艺术院校门口等待，邀请妈妈出去约会，仅凭一张巧嘴就描绘出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让妈妈为之神迷，最终在一次旅行中，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的求婚。后来，为了生活，男人转行成为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你说要是好好干，出租车司机也是正经行当，但偏偏男人懒，又不着调又不靠谱的，跟着这种男人日子不好过。

考研政治里经常强调的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样的男人撑不起校花老婆的上层建筑。其实唐明明老妈一直就糊里糊涂的，也不贪图什么，只是男人太窝囊。

于是上层建筑垮了。

离婚的时候，男人还曾试图证明自己会变得更好，到时候再登门把老婆给带回来，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好似笑话一般，男人做不到，是不能做到吧，毕竟就他这种人，能养活自己已经很了不起。

他豪气得很，可转过头来就把自己的豪气甩得烟消云散，依旧有一天没一天地开着他的出租车。

好在唐明明的校花妈妈终于争气了一把，根本就没打算等他，以泪洗面几天后把唐明明往姥姥家一送，重新化了美美的妆，摇晃在舞池中央和姐妹们出去钓凯子了。不出一个月，校花妈妈就给唐明明领回个新爹来。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校花妈妈挑男人用心思了，选了个千里挑一的。继父做的生意挺大的，虽然有两个孩子，但是对唐明明很好很好，可以说这样的继父无可挑剔。

一瞬间唐明明就成了个富二代，自己又长得帅，学习又好打球又好，一进他们初中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之一，但同学们都不知道他的亲爹亲妈是这么极品。

“看不看电影？我这能看《复仇者联盟》，不过是枪版。”男人停止了叨叨，大概总没回应他也觉得有点尴尬。

“不看，”唐明明犹豫了一下说，“周末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去看。”

说到一家人唐明明有些担心他亲爹的心里想法，偷偷地看了男人一眼。这里的一家人指的当然是唐明明和他继父他哥哥他姐姐以及他那个校花老妈一家人，没把男人算进去。

每个月他们一家人都会集体活动一次，每次也都会带上唐明明，从来没变过。

“热不热？要不要开空调？”男人一转话题。

“行了，别老像个司机似的说话！”唐明明心里很烦。

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他想问那个男人，明白么？

根据我们说好的探视安排，你每个月仅有一次机会来看我，但多数时候你都会说你太忙来不了……就算你真的来了，也只是在那个并不属于我们的房子里坐着，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话题可聊？我知道你很会说话，但我总是找不出理由让你来接我。是因为没有其他人来接我吗？还是说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聊上几句！如果你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来跟我说，那就直接一点，问问我最近的生活如何，是否感到快乐……你不必为我打伞，表现得如此殷勤，我并不需要这样的待遇。你还想效仿文雅家的司机那样，跪在地上帮我换鞋吗？我并不需要一个司机，家里已经有了……你是我爸爸，你理解这一点吗？

唐明明的内心在咆哮，但他一个字也没往外说出来，也许是失望，也许是别的什么。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男人耸耸肩，他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唐明明的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知道但却明白自己什么也争取不到，只能装作什么也听不懂，悻悻道：“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唐明明心中微微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裂开，涌出一股酸涩。他感到疲惫，不想再说话，只是靠在座椅上，失神地凝视着窗外。

总是那么冷静地说出那些让人心里不舒服的话……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

很多年前……在那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子里，男人四处走动，男孩骑在他的肩膀上兴奋地喊着“驾驾”，美丽的女人在煤气灶前手忙脚乱……这些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像一台老旧的电影放映机在播放着模糊的胶片。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灯逐渐亮起。但在密集的雨幕中，灯光显得如此微弱，仿佛是萤火虫的微光。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男人打破了沉默。

“和以前一样，早上起来照顾猫咪，下午去购物，晚上和几个阿姨去酒吧喝酒，高兴了就一起回家，继续聊到深夜，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反正……”唐明明犹豫了一下，“爸爸总是忙于应酬，没有时间陪她。她这样自娱自乐，爸爸也觉得不错。”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伤人。一个失去了地位的男人询问自己曾经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却过得很快乐，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姥姥说妈妈从小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但正是这种无忧无虑又美丽的特质，让她的生活过得很好。妈妈早已把过去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认为“爸爸”就是她的原配，他们的婚姻幸福美满，还有一个像唐明明这样出色的儿子，这样的人生简直是完美的不能再完美了。

人总要学会面对现实，那个男人在妈妈心中的位置已经被抹去了。

对唐明明来说，当着这个男人的面称呼另一个男人为“爸爸”也不容易。

过了这么久，这个男人应该也习惯了吧？毕竟当年在争取儿子抚养权的时候，他并没有尽力。

“好好照顾你妈妈。”男人说。

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他那张依然英俊却略带沧桑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