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家庭富足,亲人围绕,学业有成,事业正大展宏图。噢,身边还有个帅气有才的小鲜肉,这才符合你的人设。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你的人生就叫做轰轰烈烈。”
“即便如此,末日要来的那天,也不会因为你完美的前半生而推迟半分。一路顺风顺水的人哪里能想到,没考上研,男友劈腿,老板翻脸,都不是末日,甚至不算挫折。”
“早上吃米线,辣椒不够辣,打算下班去买瓶新的。出来晚了,紧赶慢赶走在湖边,想着卖辣椒的店不会关门了吧。今天是几号来着,你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看湖面,浪卷起来几人高。轰地一声,天塌了。“
“这才是世界末日的本来样子。“
我看着他满腹心事地启动车子,光着脚盘坐在副驾上,啪地一声扣上安全带,吐出两个字:“放屁。”
回到琉璃,我饥肠辘辘又疲惫不堪。一屁股坐到茶台边,热气腾腾的饭菜恰到好处地散发着香气。
“刘姐,少盛一碗饭啊!”我冲厨房嚎一嗓子。刘姐“噔噔噔”走出来,一边摘围裙一边奇怪地打量我。今天我们的女明星穿泡泡袖连衣裙,黑色打底裤。
真不能说这女人没有认真打扮。
“你回来了?”她皱眉,眼睛却是对我身后的缩哥。
“回来晚了,不好意思。”缩哥斜睨着老妇艺妓一般的假面,脸上丝毫没有抱歉的痕迹。
“不打紧。”刘姐眼波一转,娇滴滴假笑两声,转身又去盛了一碗饭。
“姐,谢谢你,还让缩哥带我出去兜风。湖边风景真不错。”我夹了片肉,放到刘姐碗里。后者显然对我的热情始料未及。
“姐今天真好看,裙子好像洋娃娃。”我假惺惺地夸奖着,惹来缩哥一阵鄙夷的注视。
刘姐得意一笑,皱纹舒展成盛放的花朵,鲜红的嘴角咧出不可思议的弧度。“这可是我特意找裁缝量身定做的。”
接下来二十分钟,都是有关裙子衣料如何昂贵,裁缝手艺如何精湛,衣裳成品如何合身。待她一张一合的嘴唇终于停止瓮动,我才徐徐问道:“姐人美心善,肯定不少人追求吧。姐夫呢?”
刘姐的欢喜渐渐褪去,一寸一寸爬上冰霜般的冷漠。倏尔,脸上的粉底慢慢僵硬,变成一副名副其实的面具。她飞扬跋扈的假睫毛狠狠翘着,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面部肌肉仿佛塑料纤维,弹性良好而毫无生气,只有嘴唇在表现笑意。
“你姐夫……早就死啦。”她对着面前的汤碗轻轻吹了口气,眼线纹丝不动地扒在眼尾,弯出完美的弧度。
“对不起,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完这个句子。
“你想问他怎么死的是吧。”她没来由地嬉笑一声,朝天花板伸伸下巴:“喏,你看。”
我一激灵,心砰砰乱跳,强装镇定抬头看去。头顶正上方有个空置铁钩,应该是装过吊扇或者吊灯,后来拆掉了。天花板上除了有些污渍斑驳,没有什么异常。
“上面怎么了?”
“他啊当时就吊在那里啊。早都断气了,还一摆一摆,脚就到这里——”
我头顶的头发突然被什么拉住了。我疯狂摆头,一边胡乱把头发往下扯,可越用力,就越无法挣脱。身体抖得像筛糠,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冷汗顺着脊梁骨直流而下。
“行了!”
缩哥一声低吼,我如获救星般向他扑过去。这才在玻璃上看到,老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背后,狠狠扯住了我的头发。
我崩溃大哭,一把推开桌子,碗碟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我不管不顾地冲出大门,在不知何时下起的瓢泼大雨中呆呆伫立。缩哥拉我回来,我甩开手回身就冲上二楼,身后传来老女人的含混不清的咒骂。
“你们放我走吧,放我走……大不了回去告诉小丑,我不干了……”明知道不该说这些,但再也忍不住……
“没事的,没事了。”缩哥抚着我的背,在耳边轻轻地哄着:“明天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许绍明天真的会来吗?”我抬起头,泪眼婆娑望着他。
“会的,会的。“他的眸子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和说不清的力量,只要看着,就感到安全。
“别怕,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发生。她吓吓你的,她只是想要钱而已。“
望着他沉静的眼睛,我再一次陷入无比的困倦中。是了,又是漫长的一天。我累了,需要休息。我要睡着了,我不能睡着,我太累了……
我不知道的是,王远深把我放到床上。他掖好被角,却没有离开。男孩子坐到沙发上,面对浓重黑夜里奋力挣扎的星光,自嘲地说。
“我的妈妈不知道她是我妈妈,我到底算不算有妈妈?“
“陈若离,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你觉得自己前路未卜,孤立无援,可还是会去爬树屋,坐独木舟。“
“我多希望能和你一样肆意妄为。“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再次醒来,窗台上依旧是爆裂砸落的硕大雨点。一醒神,才知道已是第三天上午。阳光未曾按时出现,让我的时间线扭曲回转。而现实世界,依旧分毫不差,按部就班。
我满怀希望地跑下楼,希望许绍此时此刻就坐在茶台旁。茗香从他的指缝中悠悠弥散。他像往常一样啜一口,面前摊着字迹潦草的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说:“来坐。“
我希望他言简意赅讲完整个计划,那计划连“小丑“也无懈可击。我希望缩哥把电脑砸的粉碎,甚至刘姐也没有化妆,她说琉璃客栈从今天开始歇业。
我希望我们上了船,无论驶向哪里都好,远离“小丑“能找到的地方就好。
可是希望终归是希望。我站在楼梯口,望着并没有早饭的茶台。刘姐僵硬地背对我,听到脚步声,战战兢兢回过头来,向我无声地求助。
我走向茶台。就在昨晚吃饭位置的正上方,一个人吊在那里,脚尖随着空气微微晃动。
我颤巍巍转到桌子正面。曾经清澈透亮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熟悉的白净皮肤,修长的手指。就是这双手,昨晚还在抚慰我的恐惧和无助。
是远深!
王远深被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