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副使无名扑倒在地,血迹已经干涸。两名侍卫仰面躺着,身上看不到伤痕,却也断了气。
王爷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岛雅,目光呆滞。她倾泻而下的黑发铺满他的全身,不仔细看,好像一体寄生两个头颅,他们的神情是如此相似。
我冲上前,见正使目光流转,俯身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眼神动了一下,我忙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她气若游丝地说:“喊什么,我还没死呢。岛雅岂是你叫的……”
我拼命点头,眼泪砸到她脸上。她用力笑了笑,凝望着高远的天际:“孩子,走吧,你救不了所有人。”
“正使,别说了,王爷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她发出了一生中最后一声清醒的冷哼,随即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无名身上,渐渐散漫:“没人救得了别人,就像我和玉芜救不了大家。只有你,只有你……”
“山阴无上,町翠虚空……”她憨憨地笑着,唱了出来。
她疯了。
王爷抱着她下了塔,一直向雨林更深处走去,直到整队侍卫齐齐跪在前面挡着才勉强停下。“老了,走不远了。”他抚摸岛雅的脸,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真气,一下子枯萎了。
她婉转地哼唱:“常无常在,不向不薨。”
“他这是要去哪?”我问岛罕。
“看着像是晋城的方向。”岛罕的表情和雨林一样温暖潮湿。
岛雅在他怀里柔软地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连衣裙上绣着大朵的山茶花,衣服一丝不乱。一会痴痴地唱,一会又低低地哭。
“我把她逼到绝路,她还是不忍心对我下手。”老人自嘲道:“她从小就是塔尖上的宝石,从来没见过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论辈分她是我的王妹,可她母亲是先女皇最宠爱的女儿。”
想到正使在黑暗的塔顶度过的日日夜夜,我只感叹可悲的反差。
“所以,您一开始就知道,鞒将军与岛雅并无私情?”我直言道。
老人狡黠一笑:“当然。鞒目是什么东西,也配与她有瓜葛。”
没错,因为真正与岛雅有瓜葛的,正是王爷……
王爷淡然道:“我也不配。你走吧,我的时间要留给她了。你看她现在多乖。”语罢,又费力地抱起岛雅。
我拦在这个佝偻的老人面前。说也奇怪,现在他突然渺小地似乎谁都可以与之争辩上几句,而他不为所动,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王爷,你也看到屏风上的画了。那画的不是过去,正是一个月后的水灾。到时候整个俞元都难逃一劫,现在只要王爷动员,全城百姓都可以活下去……”
王爷背着身兀自向前:“全国如何,可能换回她?”
“可这也是岛雅的愿望啊。她舍弃荣华富贵,跑到鸣哀塔和一群没有人在乎的女孩诵经吃斋;多少巫医出自她的门下,解救百姓于病痛折磨,不都是为了拯救大家的命运!”
老者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要削弱母氏权威,巩固自己的势力,现在已经成功了。先女皇殁了,权灵奘亡了,如果你真的爱岛雅,能不能再做最后一件事?”
我没有等来回答。两队侍卫和蹒跚前行的老者连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在凶猛生长的雨林里,颇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象征意味。
“小姐,你真的相信那幅画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岛罕开口了。
“当然。不然王爷都放我走了,我又何必费这番唇舌!”心里沉重地无法描述。无名没了,岛雅疯了,母亲还全然不知……
“没有王爷,我们照样可以救人。只要大家相信陈府,集体出城,就是四个城门的卫兵全部出勤也拦不住,到时候卫兵队带头逃难亦未可知啊。”
岛罕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现在权灵奘势力几乎全无,城里仅剩的巫医成不了气候。如何能让百姓相信呢?
母亲的脸突然浮上心头。
母亲不是权灵奘人,但无论是玉岗、岛雅还是无名,似乎都对她有无上的崇拜和信服。那幅画是谁画的,是岛雅吗?如果她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何至于沦落至此?
一直努力探寻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但总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蒙在眼前,让人没法看清真相。
如果母亲是唯一能预测未来的人,她画了水灾的景象以警醒世人,为何那幅画摆在鸣哀塔顶,浑然不见天日?
疑问已经多到快要爆炸,我必须立刻见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