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碰杯声。
要不是太晚了,真想立刻换一个酒店,本来住这个旅馆是为了迁就佳雨。奶奶每个月都给不少零用钱,让我在外面别亏了自己。只是学校位置偏僻,平时的课又多,实在没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
幸亏出门前随手往包里塞了副降噪耳塞,不然这一晚上算是报销了。我看着佳雨空落落的床,心里一阵酸楚。我暗自决定,如果明天幸得面试官青眼,一定要把佳雨的简历也递上去。
见到面试官该怎么说呀?我闭着眼睛模拟了N个方案,翻来覆去睡不实。第二天六点多就早早起来,穿戴整齐化好妆,便下了楼。
我和佳雨在学校拿了三年奖学金,佳雨还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打印了厚厚一叠材料,把我们的简历、成绩单、奖学金和各种资质证书分门别类整理好。李茗是我们班有名的挂科王,昨晚在她房间喝酒的几个同学也好不到哪去。我相信如果有机会和面试官说上话,说不定有一线机会。
虽说我天生E人,霸面也是人生第一次,无非对玖霄集团心仪已久。玖霄集团是省内最大的航空集团,与我们学校正好专业对口。与技术类专业的学生不同,我们能报考的只有管培生一类的通用岗。竞争范围扩大到全省乃至周边省份,实在是一岗难求。
小时候奶奶出门,最喜欢坐玖霄的飞机。机舱宽大,还会在临走时给每个乘客送一份小纪念品。有时候是檀香木的小折扇,有时候是铜制的钥匙扣。一到家,奶奶就会把纪念品转赠与我。
奔波于学校和课外班,奶奶只带我坐过一次飞机。“空姐阿姨真漂亮啊”,奶奶后来说,我讲的太大声,把乘务员小姐说的害羞了。没多久奶奶在家里摔了一跤,再也没有从轮椅里站起来。
我对玖霄集团,与其说是仰望,不如说是一种遥远的寄托,对于幼年美好的寄托,对于行动自如的奶奶的寄托。
我背着满满一书包材料,到了QQ群中同学提到的面试地点。整层楼空空荡荡,看起来根本不像办公场所,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到处搭着木梯、放着电钻,一副尚待开发的样子。
什么情况?我又确认了下地址,是这里没错啊。直到八点,才有几个装修工人拖拖拉拉地走进来。他们吸着豆浆,咬着油条,没有一个人知道面试是怎么回事。
算了,反正面试本来也没我什么事儿。我心里烦闷,主要是觉得自己笨,筹划了一整晚的霸面,连个影子都没出现就偃旗息鼓了。
两个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不约而同地疯狂增加,几乎每个楼层都要停留好久。正是早高峰的时候,我又不是人家员工,还是不要占用电梯资源了。我灰溜溜地绕到电梯间,背着沉重的书包,踩着高跟鞋一级一级向下走。
没几步脚后跟就被梆硬的后跟磨得血肉模糊。这双为了面试花了我半个月生活费买下的高跟鞋,每下一级台阶,就把已经撕裂错位的皮肤推向更远的地方。血渗出来,我疼得嘶嘶哈哈。正在犹豫要不要去下一层坐电梯,听到防火门外有人高声交谈。
“亏你想的出来,还故意写错楼层。”
李茗?
“那可不!”女生嗓音娇嫩:“茗姐是富养长大的,自然是单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故意坏事。”
“小点声,里面还在面试呢。”李茗有些警觉。
“楼梯间离那这么远,听不到的,茗姐你就放心吧。下一个到你了吗?”
我一脚踹开防火门,李茗和旁边的女生呆若木鸡。
“陈若离?你怎么在这?”李茗下意识退了一步。
“我啊。”我看看李茗,又看看那女生。女生身材娇小,化了个粉嫩的少女妆,好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我昨晚被吵得没睡好,干脆早点起来遛弯儿,没想到这么巧。”
“胡说八道。”女生翻了个白眼,底妆承受不住这样的夸张表情,扑簌簌地掉在领口上。
我拨开她俩,径直朝里面走去。
“陈若离,别费劲了。你不在名单上,他们不会叫你的。”李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没骗我。待试的学生坐在会议室里,走廊最里面两个小房间都关着门,隐约传来问答声。
我无视其他待试者投来的讶异目光,独自在会议室前排找了个位子坐下。没一会工夫,一个年轻女文员进来冲着大家说:“下一位准备进一号面试室,稍等一会,我叫了名字再进来。”
我跟在她身后出去,走到洗手间门前站定,从书包里掏出厚厚一沓A4纸。我把简历抽出来,分别放在两叠材料最上面。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洗手间走出来。
男人中等身材,相貌属于扔在人堆里就再也挑不出来的。他穿着浅蓝衬衣和西裤,脖子上挂着工牌:徐棣川,HRBP。
我笑着迎上去:“徐总您好。”
男人很明显被吓了一跳,打量我一番,一口浑厚的普通话说道:“同学你好,有什么事吗?”
“徐总,我笔试没有通过。但是我和同学成绩很优秀,仰慕贵集团已久,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说着便递上材料。
男人没接,眼睛迅速扫过封面的简历。“奖学金,证书……确实不错。我相信你们很优秀,只是集团有招聘流程,我没有这个权限。”
“没关系。”见他要走,我赶紧继续道:“万一你们今天没有选到满意的人,我们随时可以过来面试。”
他佯装擦手,匆匆向面试室走去。我并肩追上,手里还保持递材料的姿势,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他不耐烦地向下看去,我不好意思地放轻脚步,鞋后帮上明显带着血迹。
徐总愣了一下:“放前台吧。”不等我反应便关上房门。
我在面试室门前站了一会儿。很快有同学应声而入,一进去就把门关的死死的。我只好照他说的找到前台。
陈若离,王佳雨。我看了一眼封面简历上并排的两个名字,重新回到会议室。
等徐总出来,总还有机会再说上几句吧。等候的人越来越少,我浑浑噩噩地坐着,脚后跟和鞋帮似乎融为一体,随着心跳和太阳穴一起“突突”地跳着。我没再去看受伤的地方,只那样坐着,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困意击倒。
等到再醒来,人早就走光了。我慌忙跑出会议室,两个用来面试的小房间也大门敞开,空无一人。这一觉居然睡到了中午,难怪徐总他们都不见了。我心灰意冷地走向电梯间,瞟到两叠整齐的材料依然躺在前台。走近一看,“陈若离”“王佳雨”旁边,被人用黑色签字笔大大地写着两个字:贱人。
一定是李茗她们干的!徐总恐怕早就忘了这事,也没有再回来看过。又羞又恼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在玻璃反光中看到狼狈的自己。滑稽的衬衫和套裙,别扭的高跟鞋,一瞬间不能自已,我蹲在走廊上放声大哭。
有什么好伤心的呢?本来就是我自己要来的,失败是情理之中,李茗他们的谩骂和这个结果并没有必然联系。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连委屈都无理取闹,羞于见人。我迅速擦干眼泪,悄悄把被李茗他们毁掉的两页简历撕下来,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