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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永福灯会

李莲花卷纱布的动作一顿。

这小姑娘居然是阿娩,小时候的阿娩。

怪不得见到时,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看来,一切似乎都悄然变了。

云隐山的一阵微风,隐隐吹到了千里之外,连带着时光的节点也在千变万化。

他遇见阿娩时,明明应该在十五岁下山的那一年。

如今,竟因京城这一遭,提前了五年。

不过无论怎么变,乔女侠那颗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心,还是一如既往。

他轻牵了下嘴角,继续包腿。

李相夷道完姓名,乔婉娩又问,“你看着比我小,多大了?”

“十岁。”李相夷答。

“我十二,”乔婉娩微微一笑,“那你应该叫我姐姐。”

“好的,”李相夷挠挠头,“阿娩姐姐。”

一些记忆在脑海中穿插着,明灭着,又远去了,李莲花不禁失笑摇头。

他这一摇,看得老汉一紧,还以为自己腿出了什么大问题。

方多病和笛飞声照旧在看乐子。

“你师娘啊。”笛飞声低声道。

方多病胳膊肘撞他一下,“阿飞,人还是小姑娘,我劝你别乱说,当心李莲花打死你。”

话音刚落,李莲花就侧头白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乔婉娩落目在李莲花身上,压了压喉咙,问,“这个是你爹吗?”

“我看你们眉眼有几分相像。”

喜当爹的李莲花听得见,微拱了下眉毛。

李相夷摇摇头,“不是,是朋友。”

他又指过方多病,还有笛飞声,“他们也是我朋友。”

乔婉娩有些讶然,又夹杂丝遗憾,“想不到,你还能交到这么大的朋友——我就没有。”

“但没关系,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她明眸一转,“你以后有空来扬州,我可以带你去玩。”

李相夷点头应好,从荷包里倒出大把糖,“给你,当敬新朋友。”

乔婉娩捧在手里,几乎拿不住,只好倒腾进袖子里。

方多病目测了一下那把糖,不禁一酸。

上次问李相夷要,只得了抠抠搜搜的一颗,就跟李莲花一样一毛不拔。

果然,大方是看人的。

乔婉娩剥开一颗吃掉,“很甜,谢谢。”

“你喜欢的话,”李相夷拍拍荷包,“我这里还有。”

“不用了,”乔婉娩摆摆手,“你买这么多,肯定很爱吃吧。”

“我要是都拿走了,你不就没有了。”

确实,这是他不久前在街铺上,花大价钱买的。

遂垂手作罢。

言语间,李莲花已经包好老汉的腿了,又给了他些自制的小膏药。

老汉揖着手道谢,“小老儿葛阿庆,多谢公子,还有几位。”

说着,他就从衣襟里掏出大把银钱。

李莲花推回去,“您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合上药箱站起来,他望着满地狼藉,心里拔凉拔凉的。

正欲叫店小二过来,乔婉娩已经先一步叫了。

她掷出一锭金子,“这些打砸的东西,我赔了,不用找了。”

店小二笑容满面地接过金子,“多谢小姐,小姐您慢走!”

她提剑回了楼上。

本来是和爹娘来京城游玩的,住在这个药膳居。

在雅间好好听着曲,就中途出去买个点心,没想到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爹娘见她久久不回,已经出来寻了。

看见人,关切地问来问去,并无责备之色。

李莲花搓搓自己干瘪的钱袋,有些好笑。

末了,他睇眼李相夷,指了指他,无言却甚似千言万语。

李相夷乖巧地抱着小木剑,就像刚打架的不是他。

葛阿庆一时半会是走不了路了,尽管刚接好了腿。

李莲花他们便送他回去,由方多病背着。

他住在安宜坊的一条陋巷,那里破烂而幽僻,时有老鼠穿巷而过。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

又逢永福灯会,外面甚是喧闹。

此地却不然,那些繁华热闹似被无形的墙隔绝在外,无从抵达。

低矮窄小的屋内,在他们来前,空无一人。

方多病将葛阿庆放到椅子上,下意识问了句,“大伯,您一个人住啊?”

葛阿庆面有酸涩,“是啊,就我一个人。”

“老伴儿女都去了,剩个孙女相依为命,如今在宫里伺候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怕只怕,等我黄土埋到脖子,也见不上一面。”他苦笑一声。

方多病不曾想戳了人肺管子,喉管微塞。

正欲安慰些什么,葛阿庆自己拄了拐杖,非要给他们烧酒酿。

不一会,炉子上很快氤氲出醉人的香气来。

他倒了三杯,给李相夷的则是热果茶。

李相夷捧着果茶,问,“什么味道?”

三人都品了品,只觉得清醇回甘。

饮罢两口,李莲花回他道,“什么味道你都不能喝。”

李相夷“切”了一声。

李莲花转向葛阿庆,问,“大伯,这酒酿别具风味,可是槐花所酿?”

刚进院时,他便发现,里面种着两棵槐树。

这种树北国少见,也不知是用何种方法所养,竟生长得不错。

“正是槐花酿,”葛阿庆答,“只是中原比较少见。”

“我们南胤的百姓,接人待客,都会用这种酒酿,就是……”他目露怀念,又兼伤情。

就是故国已去,百年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只有,只有像他这样的人,几十年如一日,不变身上的服饰,酿着无人共醉的酒,守着不存于世间的家国。

他忘不掉,也不愿忘。

李莲花胸中一时泛出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身上流着南胤的血,接触最多的,其实是这个民族疯狂的一面。

他们活生生剥开白猿的皮,制成生灵鼓,敲击以通神灵。

他们操痋控蛊,种在数以万计人的体内,只为打造出强悍的邪兵。

他们灭族百年,宁肯打破现有的安宁,也要兴复国之志……

可现在,他在一个普通的南胤百姓身上,蓦地理解了,一种长情而固执的眷恋。

他怔了怔,错开话题。

“我看这院里院外,都是大大小小的灯……”

那灯五花八门,样式精巧,四处挂着摆着拥挤着,就仿佛孤独世界里的唯一喧嚣。

最大的一盏,是只与屋比高的孔明灯,下方系了可载人的竹篓。

“我是个灯匠,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葛阿庆说。

“对了,”他想起什么,“极乐坊那边有很多灯都是我做的。”

“那边晚上也热闹,我听几位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不妨去看看。”

说着,他便拣了几盏花灯,送给他们。

那灯非但顶顶漂亮,还颇有妙趣,是些螃蟹、锦鲤等小动物。

内设小机关控制,螃蟹的脚,锦鲤的尾巴都能动,十二分地活灵活现。

他们谢过,便提着灯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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