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君一行要去的“老张家”其实不是“老张的家”——而是张沐宸家楼下,那条望不到头小吃街的通称。
至于张沐宸自己的家,则是又空又满:前几年,他媳妇就跟着小女儿出国陪了读,那些被他称为“花里胡哨”的装饰就一点点被搬离出房间。随着空间被空旷置换,房子里也就塞满了他对媳妇的思念。
还记得刚开始过日子时,媳妇曾如此叮嘱他:“我不吃葱啊——不是我挑食,你也不许跟外人说我挑食。那东西不仅味道怪,还容易卡嗓子里老长一条!真是讨厌。”于是当不得不放葱时,张沐宸就把葱切的比末还细。
直到生了女儿,直到时光把感情酿得甜的化不掉时,老张已经不切从葱了——大葱小葱全成了又长又粗的的葱丝,他家女儿逢人就抱怨:“我爸最喜欢吃葱了。我们平时一根都吃不到!上桌前就全被爸爸独吞了!妈妈叫我们多吃肉,好长身体。可我们偏不!就想吃上一口葱!”
直到如今,当家里就剩下张沐宸一人时,他自然就不做饭了——把炉灶擦得锃亮后,他日日下到“老张家”,想方设法地将自己塞得越来越胖。
等皱眉看完了王建君发来的报告后,他立即换了衣服出了门,正巧撞上楼下最喧闹的时光——街边路上全车水马龙,孩子们穿梭在电瓶车的行走路线之间,用尖叫和玩乐着躲避着父母的怒号。
没几步,他就被一股浓密的碳烟所包围,涓滴出的肉脂醇香把胃里的的馋虫惹得恍惚迷离。肚皮的鸣动,他却不忘打开脑贴看向路上行人——和昨天一样,以及之前的每一天同样,眼中所有人的头上都瞧不见虚拟ID,这就说明:路上没人在用脑贴。
张沐宸无奈摇头:作为北桥的技术合伙人,他可投了不少钱进脑贴这项目。可如今……项目至今还是在赔本赚吆喝。
他更清楚那玩意儿有什么毛病:脑贴可太贵啦!这可不光用户觉得,连公司都这么想:若要流畅使用,充电环境、6G网络、低延迟云服务器是一个都不能少——那可全是烧钱的主儿!幸好,王健君的报告让他看见了一线曙光,但是有一个大前提:他们必须把今天的成果紧紧攒进手心,以防在明争暗斗中让他人夺去果实。
张沐宸就是带着如此的的心思,以及辘辘的饥肠踱进“湘味浓”饭馆的。
掀开门帘时,又正值王建君一行刚刚坐定不久。此时正直夏中,老周正仰着头对空调扇个不停,一旁的的王建君则迅速翻着菜单。张沐宸伸出脚,勾了张塑料凳坐到王健君的身旁,又指着菜单上的扬州炒饭说:“这个好,老板炒的地道。其他三个兔崽子呢?”
“小李点串去了,小赵应该在买奶茶。至于小郑么……多数蹿进了烟酒店——他说今天值得庆祝,得买些度数高的,好high起来。”王建君并未没抬头,将仅菜单翻至下一页。
张沐宸笑嘻嘻盯着王健君,一点儿也没觉得对方的态度冒犯——王健君打研究生起就跟着他,这反应肯定是藏了心事。不过考虑到正要吃饭,他也只是试探:“怎么了?数据这么好还不开心啊?”
菜单翻向下一页,王建君抬起头,问张沐宸:“师父你吃不吃酒酿圆子?”
当撞上对方笑眯眯,如同知会一切的的目光时,他就顺道说出了心中的诉求:“还有……我能不能下去?坐在上面勾心斗角,也写不了代码。这都让我很……难受。”
“又说这个?你小子啊……真是有福不享。”张沐宸随便打了个哈哈,接着试着扯开话题。他压低声音说:“这儿的酒酿啊……不正宗。行了,你也别翻了,你们爱吃啥我都熟,这顿我请。”
当几个人酒足饭饱出店时,月色早已高悬了许久。整条“老张家”上仅回荡着老板娘叮叮当当,收拾碗筷残局的清脆磕碰声。此时已然入夏,空气早就闷了起来,连绿化带的蚊虫全趴在草里懒得动弹。时而传出几声挪动桌椅的滋啦声,惊起几只睡得浅的,飞向路灯的光柱中来回乱撞。
目送其他人消失在暗沉的街口后,张沐宸把王建君带到了路灯下方。他慢慢蹲下,问徒弟:“对了,吃饭之前你是不是又提了要下去?我平时太忙管不过来,正好趁机好好聊聊,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建君也跟着蹲下:“说了就能成么?”
“我是你上司,又是你老板,你不跟我说和谁说?至于成不成……那得另说。”
王建君闭起眼睛,放任体内的酒精闷烧了一小会儿:“我觉得……我在会议室忙进忙出,却每天都觉得什么事都没做。师父,小李可以和我换:这版本的算法优化是他是他搞的。他比我聪明,又是数学系出身。他……理应比我高……我可以下去,我愿意下去。”
“哎……你这话我听了好几版本了,甚至还记得你刚一开始推荐了老周——你说他资历比你高,更适合上去。但要换我来说……这么说吧建君,你知道我拉项目时常常口若悬河,但从不爱听自己人说场面话,今天你必须和我聊些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说动机。”
王健君愣了一下。他一向对自己的感受极其木讷,大都忙着想别人,就没想过怎么分析自己。他摇起头,企图将酒劲甩出脑海,却也只能支吾出一小段话:“因为我……我喜欢技术。”
虽然回答得含义不清,却让张沐宸的体势缓和了下来,就连表情都带上了一些释然。
他说:“我明白。”
“师父您能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