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那小子沏了红茶,只可惜凉了,可惜可惜,拿去浇花吧。”林友郁低头看着透着点青色的白瓷茶壶,似乎在自言自语,“这红茶好啊,等您回营港的时候多带点儿,我让小林分开了装,您自己也留下一部分,剩下的给卡佩先生,我还记得他以前最爱喝茶了,他肯定喜欢。”
“我前段时间想开个饭馆,搞川菜,这不是这俩天买了铺子就准备开张了么,前几天还招了几个从川渝那里来的大师傅,我看都还可以,不知道您对川菜感兴趣吗?要我看,符不符合大众口味暂时难说,但正宗是要绝对正宗的,前者我不在乎,但后者我可得抓仔细了,这是咱自家的事儿,他们自然得听当家的,不然以后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我可得上心呀!”
林友郁爽朗一笑,泽费罗斯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记得卡佩先生好像是不爱吃辣的,哟……是不能吃辣,还是不爱吃辣来着?离得久了连这些都忘了,真是不应该啊,不应该。我该常联系他的呀,以前走南闯北那感情多好呀,他可是我们的大哥啊!”
林友郁说完,这才抬头看了泽费罗斯一眼,又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激动起来。
“诶呦!人老了不中用了,就喜欢一个人回忆过去,还没完没了的。抱歉抱歉,哈哈哈哈……”林友郁再次拱了拱手,直起腰板靠在沙发后背上。
“您这已经是第二次赔礼了。”
“没办法没办法,年轻时候做的出格的事儿太多了,老是跑来跑去给人家道歉,每天不下十回呢,这不,都道歉道习惯了,您见谅,见谅……哈哈,开玩笑开玩笑。话说回来,林某不知您这次亲自到访所为何事?总不能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的吧?咱们可是不久前才见过的。”
“林叔叔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喜欢回忆往事吗?正巧,我自小就是个爱听故事的。下个月就到了给弟兄们扫墓的日子了,可能是之前念叨得太厉害了,最近梦里也总是梦到他们。这不,趁着还算清闲,就来打扰林叔叔想聊聊以前的事。您是前辈,知道的自然比我多得多。”
林友郁瞥了他一眼,挑起了眉。
“那您可真是找对人了,如果我记错了胡说八道,您可不要怪我呢。”
林友郁在委婉拒绝,但泽费罗斯既然已经来了,怎么可能不挖点新东西就放弃?
“当年的事情,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亲眼见过,是不是胡说八道,我心里自然也有个评判标准。”
林友郁轻轻酌饮了一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笑了几声。
“晴晴最近怎么样?”
泽费罗斯叫惯了Clair,差点忘了周亦晴的这个小名。他顿了顿才点点头。
“她很好。”
卡佩最起码遵守了当年的承诺,让周亦晴接受了正常的教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也许是比小傅更适合的好父亲。”
泽费罗斯笑出了声,他有什么资格能担当的起Clair的那句“爸爸”?就算旁人不知道,他林友郁也不知道吗?在他面前还装什么傻子。
“您是在指责我吗?”
对面的男人仍然神情自若。
“我相信卡佩先生的一切决定。无论是对小傅,还是对周小姐。”
是顺着林友郁给的台阶下呢,还是继续走自己的路?
泽费罗斯站起来,他向来不是那种懂事的人,他有自知之明,讨厌和怨恨他的人数不胜数。但不妨说句实话,让所有人都讨厌可比让所有人都喜欢要容易得多,而他又惯会惹人厌烦。
“您知道我想听什么。”
“当然。”林友郁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他看了看手表转移了话题,“但我看着也到了吃饭的时间,您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不尝尝我的手艺怎么能行?”
林友郁也站起来和泽费罗斯面对面,态度强硬起来。
“您是不常来的客人,我这做主人的自然要多留几天才是。敏州风水养人,民风又淳朴善良,是休养的好地方,您平时太忙了,现在也该好好休息休息。”
林友郁看着泽费罗斯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霸道又强硬的感觉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就有劳您了。”
“叮……”
“叮……”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金属和金属细微碰撞的声音。
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在走廊里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着,狗牌边缘闪着银色的寒光。厚厚的地毯把猩红蔓延到暗处,过道两侧的白瓷墙壁被它映衬得死气沉沉。
黑影最终暂停在一扇门前,连带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也消失在寂静中。
他气息隐藏得极好,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呼吸,他仿佛连心脏的跳动都可以控制隐匿。
“进来。”卡佩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弯起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这么明显的动静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先生。”ASA拉开门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他看向窗户的方向,那里一如既往地摆着一盆绿色的还没有开花的矢车菊,一只通身纯黑的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着机敏的光。
卡佩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着拜伦的诗集,见ASA进来就把那支银灰色钢笔夹在书里平放在大腿上,随后端起了一个骨瓷茶杯。他的手指细长,发力时握住茶杯把的样子十分好看。
“过来。”
ASA闻声来到沙发边跪坐下去,看起来恭敬又谦卑。那只黑猫也站起来跳了几步,顺着卡佩的腿趴在他的大腿上,两只眼盯着ASA胸口的金属牌。
“叮……叮……”
狗牌与项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ASA的双眼被一条黑布蒙着,微长的头发害羞一般蜷缩在他的颈肩处。黑色把白色的温度映得更冷,让他的脸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还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虚弱感。他的下巴比一般男性还要尖翘些,两片同样没有什么颜色的嘴唇极薄,嘴角的弧度尖利得像把刚开了刃的刀。鼻梁骨微微撑起蒙着眼睛的黑布,看起来神秘而冷酷。
卡佩的手指从黑猫的身上落在ASA的鼻梁上,ASA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最终并没有拒绝——卡佩正在看他。当初是因为伤痛才不得不这样遮丑,没想却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艺术品一般的、残次的美感。当完美相对时,残次便成了绝对,倘若某一时刻有人真的做到了永恒的完美,那么他也必然面临毁灭。该说是机缘巧合呢,还是命中注定?
ASA侧着头,他的目光似乎也在注视着卡佩。
“怎么样。”卡佩刚刚喝了热茶,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暖呼呼的。
“他们都到了,在敏州,林叔叔那里。”
ASA的语气温顺而轻缓,音调起伏中还带着几分少年时代的味道。因为过往的旧伤,以至于他一次性只能说一些简短的句子,如果说的多了就会磕磕绊绊。但卡佩并没有在意,他到了这个年纪,就不喜欢再勉强别人了,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的孩子。ASA的汇报简洁明了,他很满意。
他放好茶杯用食指勾住ASA脖子上的项链把他的上半身轻拉过来。ASA感觉自己的额头上落下一小片温暖。黑猫伸出爪子挠了一下他的胸口。
“Thank you.”
感觉被认可后的ASA发出一声如叹息般的轻笑,飘飘然的,他身上的金属物品再次碰撞在一起。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