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诗闻言也不避讳,点了点头道:“真的,说是被捞上来的时候全身浮肿的厉害,皮肤都泡发了,身上被礁石划得七七八八,嘴巴鼻子耳朵里全是泥沙,舅舅他们怕外婆知道了受不住,就骗她说是病去的。”
蒋书的大脑几乎是跟着蒋诗的描述同步在还原现场:双目紧闭的女人被海水裹挟着在海中飘飘荡荡,头上的头发混着泥沙,如发菜般缠绕在脸颊与脖颈上,与一路上被礁石划破的零零散散而细长的外翻皮肉相互交叠,组成了一幅丑陋又诡异的面具,大概是死前无法自由呼吸,脸上呈现出一幅扭曲的痛楚,就好像下一秒,那浮肿的双目就会忽然睁开,露出一双惊恐含恨的眼球,朝着正在打量她的那些眼睛喊一句‘好疼,救救我!’
“姐!”蒋书忽然惊呼一声。
蒋诗一只脚都迈出阳台门了,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问她怎么了。
“我脑补画面把自己吓到了,你能不能等等我,我马上就洗好了。”蒋书道。
后来晾衣服都是姐妹两一起去的,整的蒋诗很是无奈,忍不住吐槽蒋书想象力不要太好。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夏荷果然说除了蒋礼不在桐城外,其他人明天都去送一送,蒋书担惊受怕了半天,思来想去与其在这自己吓自己,不如明天亲眼看看到底什么样,不都说了,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看了可能就不怕了,蒋书如此安慰自己,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抱了枕头挤到了蒋诗床上。
隔天起了个大早,一家四口坐了最早的班车回了老家,等真到了灵堂,看着屋里屋外黑白色调的人和物,蒋书反而一点都不怕了,她和蒋诗在爸妈身后跟着,听着她妈带着哭腔与大舅妈娘家那边来的人互相安慰了几句,就听见她妈喊她和她姐过去跟大舅妈道个别。
姐妹两拿了纸做的白花弯腰放在水晶棺材旁,蒋书心里念了一句‘大舅妈,一路走好。’抬头的时候,壮了胆往死者脸上看。
水晶棺材里的女人穿着厚厚的丧服,头发被一丝不落地梳在耳后,苍白的脸上被殡仪馆的修容师画了妆,不仅遮住了外翻的皮肉,甚至还透出一股不该属于死人的生气,失去面部肌肉调动的上下嘴唇贴合在一起,遮住了生前因为未特别护理而有些发黄蛀牙的牙齿,整张面孔透露出一股解脱般的松弛来。
这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蒋书想,甚至跟生前见过的几次也不一样,蒋书转过头看了一眼棺材正上方挂着的那副放大版的黑白照,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原来跟照片上的人最像。
蒋书继续去看悬挂在照片上方的挽联,然后再次不合时宜地在心中感慨自己在这场葬礼上的第二个新发现:原来大舅妈的名字这么好听,叫顾悦。
只有姐弟三人的时候,蒋书对她妈那几个兄弟及嫂子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仿若只要直呼其名,便是将自己放置在与他们同辈甚至是长辈的位置,可以对这些只长年纪不长德行的伪大人以表厌恶,故此从记事起她就知道她妈的二嫂叫张凤莲,三嫂叫徐素芹,这两名字不好听,人如其名,人也不讨喜,却让她记在了脑中二十余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名字好听的,还是在葬礼上头一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