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凯从程家出来,没回医院,直接去党调科在杭城的办公室。进了门,他从金陵带来的小兄弟余大元就赶忙过来。
“队长,他认了。”余大元说着,将一纸口供递了过去。
侯凯接过,仔细看一遍,主要就三条——
不满侯凯自金陵空降成为队长,为泄愤私放红党,致使行动功败垂成;
意图对同盟会元老程启中先生的二儿子下手,激化程家与党调科之间的矛盾,达成报复侯凯的目的;
过去几年多次以“清查红党”的名义行敲诈勒索之事,致使多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损公肥己,败坏党调科的名声,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很好。”侯凯长长吐一口气。
他从前太过单纯,无心内部倾轧,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将矛头对准自己人。不,不算是自己人。二公子说的没错,不能为我所用,反而在背后搅风搅雨的,怎么能说是自己人呢?
“他名下的资财产业呢?”他又问。
“正在着人查抄清点,”余大元回答道,“依您的吩咐,一纸一笔都要登记明白,绝不能有私侵私占的情况发生。”
“你明确告诉他们,我不会让兄弟们白白出力,凡参与者,过后来我这里领补贴,但这件事一定不要出岔子。”侯凯再次嘱咐,又吩咐,“你让他自己也列一份单子,以作对照。”
“是。”余大元心中疑惑却不敢问,领命而去。
侯凯自然也看得出余大元的不解。他无声地笑了笑,再次想起二公子的话。
“他,公报私仇,你,问心无愧,口供要做扎实,尤其是他妄图对我动手嫁祸于你这一条。他名下的财物不要动,清单抽出来,你自己另外再备一份,去金陵找门路求见陈家兄弟,请他们出面调停杭城党调科和程家之间的矛盾。”
也就是二公子年纪尚轻还未步入仕途,手下没有得力之人,才给了自己机会。现今这世道,背后能有这么一座靠山,实在是幸事啊!
远在申海的程昱文当然不知道侯凯的感慨,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往心里去。一步闲棋而已,不值得耗费太多感情精力。
他嘴上虽然与程昌义说笑逗趣不断,心情其实并不很好。
大概是原主土生土长在杭城,对那里太过熟悉的缘故,他穿越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后,并没有生出特别深的感触。
踏上申海的土地,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寂寥与苦闷,而这种情绪在入住公共租界的华懋饭店之后,攀升至顶峰。
夜色降临,站在后世改名为和平饭店的“远东第一楼”向窗外远眺,对面没有陆家嘴的灯火耀目,不见东方明珠塔高耸……
闭上眼,耳畔隐约有枪炮声轰鸣,是来自明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还是六年后的“八?一三淞沪会战”?与“中国不会亡”的歌声汇集一起,令人五内如焚。
今年下半年就要爆发的“九一八事变”,丢了东三省;33年长城抗战,被打开了入关通道,平津就此处在敌人兵锋之下;35年“何梅协定”,事实上丧失了华北主权,37年“七七事变”,全面抗战开始。时长三个月的淞沪会战,血肉磨盘磨碎了近三十万精锐,再之后,金陵失陷,遍地哀鸿满城血……
一直以来,程昱文刻意不去细想这些东西。在滚滚而来的历史大势面前,知道得越多,想得越深入,越是感到无力,越会陷入无谓内耗中。
他承认,自己就是和平年代温室里的话多,经不住这种精神上的磋磨,还是想得简单一点比较好。
譬如说,如何竭尽全力在无可阻挡的历史进程中,找到一个平稳坚固的支点,撬动所能撬动的最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