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
正在城外邬堡参与军事训练的周抚,被老爹周访叫回了里屋。
“怎么了阿翁?”
周抚挽着袖子,揪着衣袍的领口,迅速呼扇着,想要将里衣服里的热气全都排出去。
天虽然不是很热,但高强度的军事训练,还是很累人的。哪怕是这个时期,旧时代下的日常训练。
周访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将面前摆着的茶水递了过去,说道:“先喝点水,不着急。”
“嗯嗯好!”
周抚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可惜,这茶杯忒小了,水不多,喝的不过瘾。
“自己去倒!”
似乎是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周访头都没抬,手朝着右边指了下。
周抚顺势又接了杯水,一边小口慢饮,一边问道:“阿翁,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呵,对咱们来说,不算大事。可对于司马睿而言,是天大的事!”
周访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心情很舒畅。而后,在儿子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说道:“前安丰太守孙惠反了,何睿也身死郡府。咱家探子从安风县城出来的时候,孙惠已经着手征兵了。”
“何睿死了?”
周抚皱了下眉头,自上次濡须口聚议后,自己与何充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先前自己去南昌前,可是跟何充一块花天酒地了好几天。
那小子人虽不大,却挺合自己脾气的呢!
“阿翁,明天我打算去何家一趟。”
周抚想了下,还是决定交何充这个朋友。
周访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微笑说道:“那就由你代为父去何家吊唁,为父就不过去了。”
不知为何,周抚听完老爹这句话,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又稍感陌生的感觉。
是了,自己今年也十六岁了,已经是标准的小大人了。
老爹五十多岁了,年纪大了,自己是时候承担起寻阳周氏嫡长子的责任了!
周访可不晓得好大儿心里会有这么多思绪,继续说道:“抚儿,你说下一步孙惠和司马睿.....会如何做?司马睿会派兵平乱吗?”
“阿翁是担心他连咱家一块收拾了?”
“说的啥话,什么叫一块收拾?为父只是担心司马睿和江东豪族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毕竟死了一郡太守呢!再加上近日来,华轶不断的派舟师出入长江挑衅,谢擒所部也已经调到宣城郡,两军剑拔弩张啊!”
“照眼下局势来看,司马睿应该不会出兵。孙惠曾在安丰郡任上好几年呢,再加上安丰紧邻大别山,司马睿想要彻底剿灭他可不容易。若是华轶骤时趁机而入,司马睿将陷入两线作战的风险。
听完儿子的话,周访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抚儿,你太高看孙惠了。现在甘卓所部主力还在寿春,走水路的话,要不了一天时间就能杀到安风城外。孙惠就算是想跑回安丰、雩娄二县,也没那个时间转运资秣。这种情况下,又有几人会跟着他孙惠?甚至,若是孙惠说服不了安丰郡县官吏,可能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嗯?”
周抚认真的思考了一番阿翁的话,略有猜测的问道:“阿翁的意思是司马睿若是出兵的话,很可能是奔着咱家来的?”
“司马睿已经手握扬州诸郡,孙惠既没有大义可言,又不能服群下之众,为父实在想不到孙惠的胜机何在。相反,司马睿那边只需要老老实实的上报给太傅,将孙惠定义成攻杀朝廷命官的反贼。抚儿你说,到时安丰诸长吏还会冒着族诛的风险给孙惠卖命吗?”
周访将孙惠在大义上的劣势,也讲了出来,随后又说道:“所以,司马睿若有出兵的打算,必然是决定要和华轶开战了。大战一起,为父担心江南豪族会逼着咱家服软。”
“孩儿认为还是司马睿的胜算更大一些。”
周抚只说了一句话,服软是早晚的事,毕竟自家是不可能搁现在造反的。
“为父知道,只是到时候怕是要遭到江南豪族的强取豪夺啊!”
周访嘴上说着担忧的话,可心里却并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这种取舍之间的事,自己经历太多了。这一次,无非就是江南豪族自认为拿准了周家会审时度势,不会帮助没啥前途的华轶。
“那要不要联系何家,何睿身死安丰郡,何家必然心有怨气。”
“也可以,等你去何家的时候,先看看情况。何睿的事很蹊跷,说不定就是江南豪族干的好事。若是能拉上何家,司马睿和王导看在何家的面子上,对咱家也不会太过分。毕竟,江南豪族一家独大,也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周抚点点头,应了下来。
司马睿集团打赢了寿春之战,夺取了淮南、庐江二郡,江南豪族占据了淮南太守的位置,得到了不少政治以及商业上的好处。
下一步,他们肯定还会推动司马睿发起对江州的战争,以便继续扩他们的利益以及影响力。
而司马睿和王导绝对不愿意看到江南豪族不断的壮大,但他们需要其他的力量来平衡江南豪族的势力,这是周家唯一的机会。
此外司马睿集团想要进军江州,必然要先行拿下寻阳。
因为寻阳对面就是长江,属柴桑县的湓口关更是封锁着彭蠡泽与长江的交汇口。
这么重要的战略位置,若是在华轶手中,那江州兵就能随时进出长江,沿江东下。反过来寻阳若是在司马睿手中,江州兵就只能被封锁在彭蠡泽了。
自家是寻阳最大的豪族,手中的私兵不少,又跟江南豪族不对付,非常适合作为平衡江南豪族的力量。
之前老爹也跟司马睿商谈过,虽然没有谈拢,可这里面肯定是江南豪族在作梗。
那帮孙子就看不得周家好,都想着趁此机会把周家吃个干干净净。
“对了,给你陶叔准备的物资妥当了吗?”
“已经备齐了,都存放在渡口,孩儿也叮嘱过了。现在就等陶叔派人来取了。只要船到了渡口,立马就能装船。”
“好,你陶叔兵精粮足,其他人就不敢轻易对咱家下手。”
........
三天后,时间来到了二月二十七日,已经是月底了。
周抚来到了戒备森严的灊县。
稍微打听了下,周抚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现在何家主事人是何充祖父何恽,七十来岁的老爷子暮年丧子,还是他的独苗,人都给气倒了。
何睿族兄何阜,奉老爷子的令,一边拉着灊县父老整军备战,一边筹办着族弟的丧事。
备战,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一是防范孙惠趁机沿泄水南下杀奔灊县,保全宗族及父老乡亲。
二是随时准备配合在寿春的朝廷兵马,进剿孙惠反贼,以报大仇。
何家怎么做,周抚管不着,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进入何府吊唁后,周抚并没有着急离去,而是在府上等了许久,才见到了抽出丁点时间的何充。
十三岁的何充,在短短几天里,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原本喜欢挂着轻浮之态,没事就爱笑的小老弟,神色肃重,话也少了许多。
“周兄,今天就说到这里了。愚弟还得接待其他人,就不远送了。”
谈了不到一刻钟,两人就来到了何府大门口。
周抚凝视着个子还不到一米五的小大人,忍不住抬手搓了下他的后脑,说道:“充弟,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要好生保重身体。为兄还等着三年后,看你展翅高飞、大展宏图呢!”
何充被周抚这毫无界限感的动作给整的有点懵,但在听到后面的话后,脸上才稍微放松了些,辑礼道:“大乱之世,兄长也要保重!”
“放心,那我就先走一步,你先回去忙吧。”
“弟,不远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