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日当空。
御书房。
坐在其中的男子面容沉着,生得剑眉星目,气势不怒自威。
作为整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宣平帝向来勤勉,下了早朝便在御书房批奏折,即便太阳越升越高,也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无人敢劝阻,包括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贴身太监元安。
常言道圣心难测,作为力挽狂澜,将大齐硬生生从几近灭亡拉回正途,甚至治理得蒸蒸日上的宣平帝,比先帝心思难测上数倍有余。
若说有谁能在他面前肆意妄为、大声疾呼……那也就只有……
“老登!爆点金币!”
有人冲进来,一巴掌拍上桌子。
元安半闭着眼,心道:那也就只有这位了。
那是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衣着华贵,身后小太监慌张得快要哭出来:“陛下恕罪!殿下他……”
宣平帝眼都没抬:“又没吃药?”
小太监战战兢兢:“吃,吃了,但是……”
“老登,说过多少次了那药没用?”少年嘻嘻笑着,“我要钱!快爆金币!”
宣平帝随手拿起旁边的镇纸递给他。
“不够!还要!多给点!你这么抠也叫皇上吗!”
少年状若疯狂,嘴角咧出诡异的弧度,原本俊美的脸,却好似恶鬼,令人看了心中发毛。
宣平帝眉头都没动一下:“别闹了,有话快说。不然就赶你出去。”
少年嘻嘻笑了一会,声音渐低。
他突然抬头,瞪大双眸,纯良道:“父皇,我刚才怎么了?”
观看全程的元安叹为观止。
殿下,您可真是收放自如啊。
宣平帝敲敲桌子,道:“朕不想重复第二遍。裴长卿,来干什么的?”
“给父皇贺喜。”裴长卿笑道。
宣平帝道:“贺什么喜?”
裴长卿道:“嗯……啊对了,崆峒的事。崆峒掌派人是您赐的,江湖九大门之一已成囊中之物。恭喜恭喜。”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他身体的颤抖都没停过,只是裴长卿说出“崆峒”两个字时,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再遭重击,以残存的意志逼迫自己迅速退出了门外。
元安依旧稳如泰山,心道:年轻人,胆太小。不过殿下,这理由怕不是您刚想的吧……
“收服武林,已经走完第一步,凭借父皇的手腕,之后的事,还不是水到渠成?”
宣平帝搁下笔,道:“别胡乱猜测。国事用不着你来担心,吃药,然后把今日学业做完。”
“儿臣遵旨。”裴长卿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
宣平帝看着他。
“给钱啊。”裴长卿晃晃手,“一个镇纸,卖不了、没人要,这也算钱吗?我要黄金,黄金!”
随后又补充道:“银子也行。”
宣平帝郎心似铁:“国库没钱。”
“怎么会没钱?”裴长卿大声嚷嚷,“不是才抄了几个存钱罐的家吗?不是把科举推迟了吗?今年不是连宴会也不咋办吗?”
元安:您可真敢说。怎么能把贪官叫成存钱罐?
宣平帝道:“你要钱做什么?”
裴长卿清清嗓子:“父皇,好父皇,我的亲亲父皇……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父皇!可否答应儿臣一个要求?”
宣平帝抬手:“你要是想出宫玩,就问你母后允不允许。”
裴长卿幽怨道:“那不就是不答应?”
宣平帝道:“……你出去做什么?”
裴长卿眸子一动,嘴角一扯,此时才显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侠英会。儿臣想去见见世面。”
“……”宣平帝看着自己长子的眼睛,那平日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刻闪过一道精光。虽然仍看不出什么心思,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儿子是认真的。
但他依旧说:“不行。”
裴长卿正色道:“父皇,您莫要逼儿臣动真格的。”
“不行。”
裴长卿:“这是您逼我的!”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衣角,顺势一弯腰——
就地开始撒泼打滚:“我要去要去要去要去要去!就要就要!”
翻滚间,裴长卿脸上掩盖不住的笑容一闪而过。
当疯子真好啊,可以随地发癫,还不用被罚。
“不行。”宣平帝沉下脸,“元安,把他带出去。”
元安原本放松的心态瞬间变化。
年老太监抬起脚步。他外形只不过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可脚步却十分稳健,是大内高手,从宣平帝还是皇子时便随身侍奉,乃是亲信中的亲信。
他走近裴长卿,温声道:“殿下,您请。”
裴长卿长叹一口气,幽幽道:“父皇,好吧,不闹了。吾是真的想与您说正事。”
宣平帝道:“什么正事?”
裴长卿道:“您先叫元安出去。”
元安带着疑问看向宣平帝。
只见他打量裴长卿片刻,道:“既然如此,朕就看看你能说什么正事。元安,出去。”
又补充一句:“朕与大皇子谈完之前,谁也不许进。”
元安带着一丝讶异领命而去。他踏出御书房,立在门外,忍不住想:陛下心中,果然还是长子最特殊……
这般想着,元安打眼一瞧,远处走来个锦衣少年——才十二三的少年。
他行礼道:“奴才参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裴翎舟道:“吾要见父皇。”
“陛下吩咐,谁也不许进御书房……”
“……打扰他和皇兄说话吗?”裴翎舟蹙眉,稚气的脸上却是严肃的表情,显得很是违和。“我老早就听说,皇兄又来御书房,动静很大。”
没等元安说话,他又道:“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吧。”
元安瞧着眼前这位年幼却老成的皇子,又想想一门之隔年长却……活泼的皇子,龙生九子,到底不同。
……或者,里头那个,本来就少见。
他不敢往下想了,如往日一般低眉,做出奴才该有的姿态来。
而裴翎舟静静看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黑白分明的双眸,隐隐带着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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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浪费朕的时间,你三个月都别想出宫了。”御书房内,宣平帝催促道。
裴长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咳嗽道:
“吾听闻,这侠英会呢,熊猫阁倾全阁之力,力求办得风风光光,史无前例。但是似是有人,打算趁这侠英会搞事。万一是魔教,那便不光是江湖事。特地来告诉父皇。”
宣平帝道:“北夏的事,还用不着你操心,朕自有定数。罢了,难为你切实思虑国事一次,朕不罚你。回去吧。”
随后他又道:“魔教是江湖人常用的称呼,朝中只说北夏、欢喜教。你别学那些江湖人,自降身价,叫人看笑话。”
“好好好。”裴长卿笑道,“儿臣是听了熊猫阁说书先生的说书,才跟着念的。不挺帅气吗?熊猫阁中人不仅说书水平好,武功也高,想来这组织应当很厉害。那侠英会,儿臣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他不是这么想的,事实也并非如此,不过无所谓撒什么谎,能套到情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