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隐藏一滴水,最好的方法,不是用铁罐子密封好,挖个地窖藏起来,而是将它倒入大海里。
白刃河作为贯穿北境的商贸大动脉,连接白港和临冬城,途经数个大贵族的领地。
无数的村镇临河而建,村镇之间有道路相连,行人络绎不绝,所以离开晚钟镇后,两人很自然地汇入其中,失去了踪影。
虽然不用再担心被人追杀,可是刘易的身体情况也随着行程的延伸越来越糟。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时不时头痛恶心眩晕,身上的九处伤口也开始不断渗出血液和黄色的组织液。
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刘易都能感到伤口上的肌肉在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刘易心里清楚,这是伤口感染发炎的病症。
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治疗,可能会死。
这些痛苦,他都没有跟凯文说,只是一味坚持着赶路,心里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地球了?
就不用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重复不杀人就要被杀的生活?
于是刘易硬扛着伤病的折磨,一声不吭,终于在离开晚钟镇的第三天上午,毫无征兆地昏厥过去,从“老东西”身上滚落地面。
凯文见状立刻翻身下马,跪倒在刘易身边抱住他的头,轻轻喊着,“老师,你怎么了,老师?”
刘易没有说话,凯文只看到自己的老师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直翻白眼,似乎马上就要走了。
“老师,喝点水,喝点水就好了…”
凯文慌忙拿出水囊,拔掉塞子,将木嘴塞进刘易的嘴里,可是水流不争气地从刘易的嘴角滑落,根本灌不进去。
“老师,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
他把老师推回老东西的背上,用绳子绑紧,就掉头往回走。
前一天,师徒俩曾经路过一个村庄,凯文想要把刘易带回去,看看有没有流浪巫师或者巫婆可以帮上忙,至少给刘易找一张可以休息的床。
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了一个多小时,刘易的状况并不见好,他在马背上喃喃自语,让凯文忧心如焚。
父亲曾经告诉他,在战场上,有无数英勇的战士因为一处不起眼的小小伤口而死去,死前就和老师现在的症状一样,发烧不止,意识模糊。
想到自己的老师可能就这样默无声息地死去,凯文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老师,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凯文握紧拳头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脚步又急促了几分。
“少年,这是你的长辈么?他看上去病得很严重。”
这时候,一个穿着灰色兜帽长袍,背着行囊的秃发男人突然停下脚步,跟凯文搭讪。
凯文警惕的看过去,男子坦坦荡荡地回望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凯文突然发现男子的脖子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金属锤子吊饰,疑虑瞬间变成欣喜,“你是侍奉七神的修士?”
男子点点头,“我是约翰修士,献身于铁匠,正在效仿我的老师,进行全国巡礼。”
凯文微鞠一躬,“我叫凯文,来自五指半岛的特纳家族,这是我的主人,刘易爵士,我是他的侍从。”
约翰修士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刘易的状况,“你的主人似乎是受伤了,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凯文说到,“前几天,我的老师为了帮助一个孩童和几名盗匪发生了冲突,受了九处外伤,上午开始就陷入了昏迷中。”
约翰修士点点头,靠近过来,揭开刘易的衣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伤势恢复得不好就会得热病,严重的话会死。你们的旅行必须停步于此,再继续走下去,你能做的只有给你的主人挖一个墓穴了。”
听到自己的老师会死,凯文一下子急了起来,“你能帮助我们么?我的主人有钱,我会付钱的!”
“付钱的事情晚点再说吧,”修士合上刘易的衣服,左右张望一下,说到,“我们先找个凉快的地方,让你的主人躺着休息会儿。”
在修士的带领下,凯文牵着马离开了道路,来到白刃河畔一处平整的岸边,把各种物资都卸了下来,找来树枝,用自己的毯子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把刘易放在里面。
简单地安置好病人,约翰修士指挥着凯文去取来河水烧开,自己则走进森林采摘草药,过了一会儿,就抱着一捧各式各样的植物花叶出来。
烧好热水,约翰修士为刘易重新清洗了伤口,又用石头把找来的草药碾碎,在伤口上抹上草药浆汁后,重新用清洗干净的布条进行了包扎。
接着,又把剩余的草药煮成一锅汤汁,吹冷之后喂进了刘易的嘴里。
喝下汤药没多久,刘易的呼吸就平顺了很多。
约翰修士俯身用耳朵贴住刘易的胸口听了一会儿,对凯文说道,“虽然进行了紧急的处理,但是你的主人现在状态并不好,要尽快让他住进真正的房子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去路上看看有没有马车经过,也许有好心人愿意载你们一段路,你就守在这里。”
约翰修士提着长袍的下摆爬回道路后,凯文独自守在刘易身边,驱赶着四处飞舞的蚊虫。
过了一会儿,刘易睁开眼睛,看见凯文跪在自己身边一脸紧张的样子,惨笑一下说到,“我又晕了……”
看着躺在毯子上,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的老师,凯文心里十分难过,忍不住埋怨道,“你当时应该把我留在身边的。”
“本来就是为了支走你,这是我犯的错,我要自己了结。”
“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一个人只带一柄刀就冲进敌人的巢穴,太……”
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太过无礼,凯文收了收语气,“……可不算是明智的策略。”
“哎,是呀。”刘易叹一口气,“但是怎么办?在城里多呆上几天,慢慢观察,慢慢揣摩么?
纯粹从战斗准备的角度,是应该这样……
在敌人据点外观察两天,找到目标的行动规律,规划好行进和撤退的路线,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潜入进去,干掉目标后马上离去,说不定不知要过多久,对方才会知道他们老大其实早就死了。
可是我不敢等,我害怕等心中的那股激愤消失之后,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冷漠和怯懦的的人。
我害怕冷静下来之后,自己会开始考虑为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小孩对上一整个黑帮值不值得。”
他转头问到,“凯文,你觉得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