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什么?”冯晓峰已经开始厌倦这些不知所以的问题,与其说是问题,不如就是提前告诉他有事情要发生了,而且你必须参与,你不能拒绝,你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出发。这样的意思,而他不管是发生什么,都无法拒绝,都只能向前,他甚至问问题都显得不自信起来。
那个小同志拉着他的胳膊,打开了第一节车厢的门,拉着冯晓峰就往里走。
这间屋子里面陈列着那熟悉的两个转圆盘,那正是冯晓峰遇到的那个兄台凭空变化出来的圆盘,上面的木活字还保存完好,小同志像是看出来冯晓峰对这两个转盘很有兴趣,便主动说道:“这两个就是转轮排字盘,古人发明的,是我们古文明四大发明之一的延续”
然后很骄傲的又指了指后面陈列的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活字。
冯晓峰看出来后面的活字材质不是木质,而且有些光泽,猜测可能是某一种金属。
“这些是乾隆时期的铜活字,据传有一百万枚之多呢”小同志继续说着。
“后面这台手办扳架印刷机,则用到的是铅活字。”
冯晓峰看到这台手板印刷机的侧面有着一个金属铭牌,上面写着“国难后修复”的繁体字,显然是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洗礼,他没想到,活字的材质可以不停的迭代那么多,而且现在已经有了手扳印刷机。
走到了第一节车厢的尽头,冯晓峰已经放慢了脚步,那些历史的内容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无趣。
小同志拉着他打开了第二节车厢的门,这节车厢很黑,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微微闪烁的煤油灯光,煤油灯旁边有着一个咬了几口的粽子,再旁边,被灯火摇曳着印出了半张脸的一个人,身子在黑暗中,手里拿着笔,正在桌子上的书上写着什么。
冯晓峰很是好奇,忍不住凑近了些,这才发现,那人手中还拿着一本书,那书不是中文,而是一些看似俄文的字样,这样的一幕,冯晓峰好像在课本里面看到过,这咬掉几口的粽子和那个人嘴巴上残留的黑色污渍
“啊!”冯晓峰叫了出来,“你是陈望道。”
此时那个人抬头,笑着,发自内心的笑着,对冯晓峰笑着,并不回答。
“那这本书一定是正在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冯晓峰肃然起敬,虽然课本中描述过这一过程,但是当他真正看到了这么一个鲜活的人,正在眼前,在这么一盏煤油灯下,翻译着这样的一本改变历史的书籍,他大受震撼,全身的热血开始沸腾起来。
只不过陈先生似乎听不到冯晓峰说话,又继续沉头下去,认真研读起来。
嘴里还嘟囔着“够甜,够甜的了,真理的味道非常甜。”
冯晓峰不忍心再打断前辈,只是看着他,当他翻译完这本书,小同志接过了那本新出炉的《共产党宣言》。冯晓峰狐疑的问:
“他为什么能看见你,看不见我?”
小同志手里边忙着什么,边回答着:“我都在这辆火车多久了,你是客人,当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且,我正式介绍一下我,我叫印刷,你也可以叫我同志。”
“好的,印刷同志。”冯晓峰不知道这位同志的印刷是不是他想的印刷,还是只是读音像而已,不过这一切似乎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确实很合理,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印刷。
“好了,印出来了!”印刷同志抱着厚厚一打《共产党宣言》走来了,放在冯晓峰面前的车厢地板上。
“呀,糟糕了!”印刷同志尖叫起来,急的直捶胸口。
“怎么了,印刷同志。”冯晓峰不知道为什么印刷小同志突然急了起来。
“刚刚跟你自我介绍分心了,印刷的时候我把《共产党宣言》印成了《共党产宣言》了”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册子,脸通红,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冯晓峰看了眼地上的册子,确实如印刷小同志所说的,是《共党产宣言》,有些许愧疚,在刚刚小同志忙着手中事的时候,还问问题,打扰了他的专注度。
“没事,真理不怕印错。我们再印一版!”冯晓峰安慰着印刷小同志说道。
印刷小同志叹了口气,很是自责的样子,说着下次可不能再犯错了,然后又印了一版,这样两版一红一蓝封面的《共产党宣言》就完成了,印刷小同志说:
“这是伟大的人正在做着伟大的事,我印刷同志,可不能有一点马虎。这次真是对不起同志们了。”
冯晓峰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印刷小同志就带着他往下一节车厢走去,在开门之前,小同志故作神秘的说:
“接下来的车厢,可是我的秘密宝库!嘻嘻”
冯晓峰也不说话,只是有些期待的看向车厢,小同志缓缓打开车门,冯晓峰自己就往车厢里面走。
这个车厢里面有许多的设备,平时根本就没有见到过,甚至喊不出来这些机器的名字。
“这些是?”冯晓峰瞪大眼睛,一边仔细的观察,一边问。
“都是我收藏的印刷机,我可喜欢它们了。”印刷小同志说着,然后跑到不同的印刷机面前,就开始介绍“这是硬板印票机,喏,你手上的车票就是这个机器印的,这个是四色胶印机,这个是迷你马背上的印刷机,哈哈哈,顾名思义,它可以放到马背上哦。。。”五花八门的印刷机,冯晓峰看不过来,不过再印刷小同志的一番解说之后,他总算是都明白了这些印刷机的用途和作用。
“这里的确是,一座宝库”冯晓峰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一下。“不过,这是都。。。”
然后看了看印刷小同志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如果作为一个被邀请的客人,在这种主人高高兴兴给你展示他所收藏的爱好的事物的时候,说出来一些不满意,或者漏出不过如此的神情,将对主人产生什么样的不好的印象,现实中如果只是被撵走,拉黑的话,那这里,冯晓峰自己就会被丢下火车,被无情的钢铁轮子碾压一番吧。
小同志也不追问,只是嘻嘻一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这些都是老玩意!”
“你怎么知道,你们这个时代这些应该都是最先进的了吧。”冯晓峰既惊讶印刷小同志猜出了自己的想法,还知道这些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一样的印刷机。不由得一身冷汗。
“你忘记了,我叫印刷,这些只是我的古董收藏。”印刷小同志走向下一节车厢,步伐厚重有力。
冯晓峰跟在小同志的后面,他感觉印刷同志的身体魁梧了些,高大了一些。他跟上了小同志,一起进入了第四节车厢。
第四节车厢里面有着一些电子设备,有很大的油墨味道。有一群人正在忙碌的检查着他们面前的机器。
“王选先生,这机器可以不要再出错了吗”说话的人焦急的语气对着一位戴着眼镜,有着博学气质的人,那人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是一个劲的鼓弄着面前的机器,“王选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
那位先生还是不理睬他,积极的钻进了机器里,就像是一个汽修工钻进了彻底。
“王选先生!这样吧,我最多给你十天时间了,不能再多了,如果不行,我就恢复铅字印刷。”说完,这个先前还彬彬有礼,就变成了气势汹汹的一脸夺门而出了。
“这位先生叫王选。果然这辆火车上有他。”冯晓峰好像早就猜出来了一样。
“哦。你也认识他。”印刷小同志也不好奇。对着冯晓峰说,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他最后的十天终于解决了汉字精密激光照排系统的问题,让这个报社终于用上了电子化的印刷设备,让我们告别铅与火,迈向光与电。”
说着就往下一节车厢走去。
冯晓峰还想看看那位报社负责人又一脸彬彬有礼的来找王选先生,并且吹嘘自己多么的正确的选择了相信王选先生的技术,从而让大家进入了光与电,但是印刷小同志没有等他,冯晓峰只好紧跟着去到了下一个车厢。
“这是最后一节车厢了!”印刷小同志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出,冯晓峰听到的时候,往后看去,这里所有的车厢就像是历史,自己从博物馆的大理石地板上遇到了那个说着“道可道”的老头,然后又遇到了让自己猜谜语的兄台,接着莫名其妙的进入了这列火车,但是并不是全无线索,这分明就是印刷术的历史。
冯晓峰捋了捋思路,从文字发明,到需要传承,需要传播这一目的出发,发明了活字印刷,怎么改变活字材料,改进活字印刷方法,改造新式印刷机,改换铅与火,进入光与电,这些无疑一部厚厚的印刷历史,只不过现在这些都是那么真实的在自己面前出现,而冯晓峰在这些真实的物品和人物出现的时候,不再感到枯燥,而是感到有趣和折服于先辈的智慧,现在他即将要踏进最后这一节车厢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他,有可能是现代化的打印设备?有可能是现代西方的一些打印发明?从之前的推推搡搡,拉拉拽拽,到现在他跟着小印刷同志,他知道他一定要去最后一节,不管那里有什么,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身边的风景移动的很快,火车的车速也变快了不少,这是冯晓峰没有注意到的。
当冯晓峰踏进那最后一节车厢的门时,与他所想的东西竟然全然不同,甚至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要说有的话,那还是印刷小同志并没有动嘴,而是目光注视着前方,冯晓峰才看到的。
其实就是一张悬浮在空中的纸,一张A4纸,普通寻常,只是刚才刚好侧边对着冯晓峰,才没有看见,现在它正在空中缓慢旋转。
冯晓峰上前去,那张纸就好像在太空中一样,漂浮着,但其他的样子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
冯晓峰看清楚了上面的字,其实只有很少的两行,居中并且加大了字体,在一张白纸上看的很清楚,如果这张纸没有漂浮的话,掉在地上不过是以为有谁不小心掉落了打印的A4纸罢了,冯晓峰转过头看看印刷小同志,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只是看着冯晓峰面前的那张纸。
“能告诉我,我的眼睛是出了什么问题吗?”冯晓峰想叫住他。
印刷小哥没回答。他仍然看着那张纸。显然对于冯晓峰的问题没有思考一般,冯晓峰更是郁闷了,虽然他确实想要通过这个时机,既打破现在的尴尬场面,又能问出一点关于龙眸幻瞳的内容,可是显然印刷小同志的目光只在那张纸上。
冯晓峰无奈的只能又看回那张纸,确实看不出什么,也许是看起来很轻,拿起来很重,或许是看起来只有几个字,其实就像是神探狄仁杰里面的剧情一样,有着什么印刷技术,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或者是不同的光线,亦或者就是人的温度能让字现行,冯晓峰在心中猜测了很多。他的内心就像是有着台风的海面,巨浪泛起,那些浪虽然无比高,却没有方向,在广盈的海面上瞎碰乱撞,浪花也在其中呼呼嘈杂,风也要凑热闹的推波助澜,黑云不见日光,雨水和海水分不清谁在往谁的里面下一样。直到有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心中,就好像突然有一道光透过黑云骤雨,射进了海水中,就好像是在水盆中搅拌水突然停住,然后反方向旋转一样,巨大的平静感马上袭来,那是什么念头?
冯晓峰正在惊叹之际,他看清了那纸上面的字,上面只有两行,12个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在看清这十二个字的时候,冯晓峰先是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压力袭来,就如同要停止冯晓峰内心的混乱一样,需要有些力道,然后在那个力道过后,就是内心的平静,那个时候冯晓峰没有那么多问题了,没有那么多话了,周围的事对他来说仿佛不重要了,他处在一处密室一般——安静异常。
他能听到自己的耳鸣声,但身体却异常放松,这个时候他想起来那股力量是什么了,就是他在遇见那个教书的老头所受到的恐怖的重力的力量,但是现在却轻了许多,让他都可以接受了。
他想起来了那个老头当时也是在读这句话。
道可道,非常道,这简单的六个字,其中三个字都是一样的。乍一听以为是什么胡乱说的顺口溜,但是这可是老子所说的道。
冯晓峰努力想起来这句话的含义,老子想告诉世人,如果能用语言说明白的道,并不是真正的道,名也是如此。道不是道理,而是一种万物之道,自然之道。是这世间的本质之道,那些道只能自己去感悟,而不能通过描述来说清楚。冯晓峰感受到的对那股压力的无奈,在自己冒充发明者的窃喜,在火车上历经岁月的蹉跎,最后对这句话理解的晦涩,那些所真实感受到的,是道。
冯晓峰好像在灵魂中受到了冲击,就好像在梦中哭醒了一样,后劲很大。
冯晓峰拿着那张纸,深呼吸着。
他没有注意到,此时列车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停靠在了一个站台,然后周边的景物开始消散,先是火车站里的人流,然后是火车站的顶棚,墙体,最后连火车都开始消散。
冯晓峰看着这些飘散的历史,没有说话。
今天发生的事,他知道,他也不知道。
直到所有的景象都消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印刷小同志了,周围已经变回了博物馆的模样,脚底的水泥站台也变回了大理石地板,冯晓峰说:
“我好像明白印刷的意义了。”
印刷同志这才露出笑容,朝冯晓峰点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走进了墙里,冯晓峰都以为还是不会有再多的线索的时候,突然从墙中传来一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看看。”
冯晓峰不明白,但只有如此了。
“冯哥?冯哥?”叫声突然在博物馆中回荡,这是小张再找冯晓峰,从进了博物馆,他和吴倩在认真做着工作的时候,冯晓峰一闪身就不见了,现在有了间隙,便寻人来了。
“在这儿呢。”冯晓峰懒洋洋的回到。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上那张纸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本《天方夜谭》,小张过来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冯组长和他手中莫名奇妙的一本书。
“冯哥,要不咱们还是认真一点吧,不然”小张望了望背后,贴近冯晓峰降低了声量说“不然吴小姐不得一波报告把我们公开处刑咯”
冯晓峰知道小张一向胆子小,这样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自己什么事不做,吴倩也是吴台长的女儿,这唠个家常就能把报告打了,对于现在疑团重重的冯晓峰,他开始不想这时候被辞退滚回家了。
“行吧,我认真点。”冯晓峰说道,“对了。等会帮我问问,下一站什么时候出发。还有王盈盈的事。”
“好的,冯哥!”小张语气里甚至有点激动,冯组长这么一个吊儿郎当惯了的人,今天居然能劝住,小张猜测冯晓峰一定是最近心情好,遇到什么好事了,不然平时肯定就是一顿数落,又说小张是个怂货了。
这一周他们围绕着博物馆和研究员做了系统性的收集材料,已经比较完善了,再加上冯晓峰好像很了解后续博物馆的一些珍藏和由来,采访和解说都是十分的顺利,冯晓峰甚至可以和研究员一起探讨一些古老设备的内容,这让吴倩也有点诧异。
在最后要结束的时候,吴倩过来跟冯晓峰说明了后续一些安排。
“明天凌晨,我们就去接王盈盈,现在回去直接睡觉,晚上连夜赶路出发。”
“什么?这是什么安排,我们什么时候有夜班这一说了”冯晓峰这心海又开始狂涌起来,“你来开车,搞得我不累一样。”
小张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这两天的工作多又累,现在还要凌晨出发,不过他想想自己没有驾照,开车轮不到他,他也没有像冯晓峰一样的跳起来反驳了。
吴倩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过多解释,只是说没有办法,时间只能这样。
冯晓峰又气又没有办法。之后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