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刑打小就闲不住,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河抓鱼虾。
有时,他也会爬上城头,坐在上面发呆。
城头的青石黄土上,依稀可以看到当年匈奴铁骑南下犯边,弯刀长矛,兵戈血战后留下的斑驳印迹,夯土里至今仍能闻到一股淡而幽远的黑色血腥味。
石缝间长出茅草野花,一朵白色的蒲公英在秋风里摇曳。
蒲公英已成熟,毛绒绒的像个球。
典刑折下拈在指间,他微眯着眼睛打量起这朵白色的小绒花,不用吹气,仅轻轻一转,白绒球就会四分五散,如蠓虫般飞逸长天。
北风大漠,残阳如血。
少年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他的心随着飞去的蒲公英也飘向了远方,他想飞到天边去看一看,看看这青天是否有尽头,尽头是什么样子,天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落日会不会落在了某一处的山谷?
……
少年双手环膝,神思空濛。
如今回头再想,在鳌鳌香酒馆里,二人温酒话江湖,黑白手的那番说辞,显然是意味深长。
他说。
这天下很大,江湖也很远,恐怕你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若只是一味地贪多赶路,怕是更看不清这路上的风景,也搞不懂到底啥是江湖。
那时听到这话,不过觉得新奇,却没有细琢磨,只是一听而过。
黑白手还说。
自己若能打磨上个三年五载,可略有小成,当时自己还很不开心,觉得他太小瞧人,可现在知道了墨门,而他又是墨门之天下行走,他能对自己作出如此一番评价,简直是莫大的褒奖。
这一刻,他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就像井里那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简直是可笑至极。
丢人呐。
突然,他想起黑白手临行前留给自己的那两句话。
既然你想闯荡江湖,还是要多读几本书。
对。
读书。
我要读书。
听爷爷刚才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天下原来竟如此之大,他要走出去,走出狼皋守捉城这一亩三分地,闯荡江湖,走的地方多了,见识广了,才不会再闹出像今天这样的笑话来。
典刑眼神变得清明了几分,缓缓道。
“爷爷,俺刚想起一个事来,黑白手临走时,曾跟俺说过两句话,他说俺要想闯荡江湖,就要多读几本书,爷爷,你教俺读书吧。”
老夏头一听这话,不由挠头,苦脸道。
“孙子,你咋这么不懂事呢,让爷爷教你读书,这不是尼姑养儿子么。”
“啥意思?”
“简直是岂有此理。”
听爷爷这么说,典刑感到很失望,仰脸望向房梁,望向蛛网,满脸茫然。
老夏头看他这副模样,不由生出几分自责,觉得花生米不香了,茶淡了,酒也没了原来的滋味,不由双手抱住花白的脑袋,一脸的苦闷相。
看他那样,简直比生孩子还要痛苦。
屋外寒风凛冽,刮得大雪呼呼乱舞,北风穿过树梢石屋的罅隙,发出尖锐的啸戾声,油灯如豆,屋内一片昏黄。
突然,灯芯爆起一个灯花,屋里一下亮堂了许多。
典刑忽地眼睛一亮,扭头道。
“爷爷,你不是常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嘛,你不会教,咱可以请旁人来教,俺就不信狼皋城里没一个读书人?”
“咦,对呀,俺咋就没想到这茬呢。”
老夏头顿时来了精神,一扫先前的愁容,掰起了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钱满仓?这人够呛,他打个算盘、记个账还凑合,至于读书嘛……依俺看,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