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顺着未来往过去看去,便会发现,那所有所有的过去里,伏慕云……都已然破碎。
这一生灭,小白尝试了千万种可能,是自己独自回到过去,更易旧有,还是干脆带着伏慕云一起,一起更易过去,亦或者说不扭转时空,而是单纯地回到那片虚无的大海之中,回到伏慕云能够生存的、万物凋零之后的寂静世界……结局都是等同。
伏慕云已经开始破碎,这个事实顽固无比地锚定于其存在本身,无论时空,无论因果,他仿佛只生存在自己的世界之内,对于其余外物的一切操控都无法改变这一既定事实。
她紧紧咬着嘴唇,咬出了晶莹的血,仍在往后的时间里顽固地观测且改变着未来,这一过程令她的鳞片黯淡,剔透的眼眸逐渐没有了光彩,无根的神圣如同无根的火,于澎湃炽烈的燃烧中飞速凋零。
而伏慕云凝望着她的眼睛,本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注视着她眼中的觉悟之火,如此执迷。
“天人……”
又是流沙般的呢喃,从四面划过。
若是此刻的众人心有余力,就会发现远方的金莲中伸出了第二只手,那只手抓住了果实的外壳,莲花的花瓣,微微用力,那金黄琉璃的莲瓣便支离破碎。
紧接着,那只手臂微微屈起,握住了垂吊着莲的枝与叶,以词为支点发力,就仿佛……有什么存在,要自这莲的母胎中降生。
那呢喃亦是变得愈发宏大,从流沙变成了滔滔江水,众生可闻。
“完全独立的时间流,不受任何时空因果的影响,于自己时空中的绝对存在,行走在标准时间轴上的观测者,不生不灭,不增不减,这种特征……只能是天人的【齐一】。”
“据说天人【齐一】而【无量】,修菩萨行,有涅槃德,虽然贫僧从未亲眼见过,却也只能这么联想。”
“啊,终于——”那莲中的存在感叹,却像是叹息,“轮回的炼金术士,你十二万纪年的纪行并非白费,你竟然真的找到了天人,只可惜,是死去的天人,如果不是被另一位天人拼尽全力铭记,恐怕早已从这个世间消亡。”
“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之前一直未曾确定,直到现在,才能看出些许端倪。”炼金术士对这只手,这莲中物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他与它早已相识,此刻说道,“既然如此,觉林,这没有任何威胁的天人,你能放他们走吗?”
“不行。”莲中物道,“无论是天人还是凡物,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不该来。”
咔嚓——
远方,传来了这样的声响。
支离破碎的莲花,在那完美之手的发力下,终究彻底破碎。
金粉零落,消散于虚无之中,而莲中物的身形终于浮现于世人眼前。
逆生的莲台之上,端坐着一位倒吊的……枯瘦的、拥有人形的存在。
莲台生荆棘,这荆棘穿透了人形的双腿与躯干,将其牢牢束缚于莲台之上,金色的荆棘微微起伏,如同呼吸,吞咽着其体内早已干涸的血与肉。
这模样宛若白骨骷髅,手臂自然也是枯骨,之前所见的完美姿态似乎只是虚假的幻象,他无面无窍,伸出手来,抓住缠绕于胸膛的荆棘,发力,又是道道破碎之声。
肉眼可见的裂纹从发力点延伸向所有的荆棘,那束缚莲中人的笼中之锁亦是崩解,这骷髅金身双手合十,远比之前更加广阔宏远的庄严禅声响彻天地:
“一切皆是众生自己的觉悟。”
“好吧,稍等,再让我们再说几句话。”眼见那莲中人已经挣脱了束缚,炼金术士竟转过头来,视其为无物,他看向低头无言的小白和平静的伏慕云,告诉他们,“你们都听到了,这家伙不许我们进来,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们了。”
“什么意思?”伏慕云问道。
“那个家伙是【觉林】,理论上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是行走在另一条天人道上的存在,已然要真正展开羽翼的强者,拥有部分勘破时空的手段——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和我并非第一次见面,甚至对我所要做的事情也有类似既视感一般的印象,因此他会全力阻止我。顺带一提,他比我强,我如今的全力只能在他面前自保。”塔特说道。
“我看他似乎和你认识?而且说的话似乎还挺友好,没什么敌意。”伏慕云问道,“他为什么要阻止你?”
“理念不同,大道不同。”塔特说,“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我现在境界不够,所以忘了,总之,现在,这是敌人。”
“然后。”他说,“我会全力阻拦他,你们就自行顺着贤者之力的引导落入需要被拯救的果实,等到力量足够之时,我会回来找你们,在此之前,你们便继续自己的旅程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大概需要多久?”伏慕云问。
“一百年?”他玩笑般说道,“按照你们的时间观念也不过一个眨眼,不是吗?”
而后,他又低下头,对小白认真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的认知会随着我力量的擢升而增长,在与你们初见之时,我只把你们当作天人,却不知道其中还有那么多的隐秘,如果早知道……我会先告诉你们,再请求你们与我一同前行。”
“……”小白只是盯着伏慕云,说道,“不是你的错。”
之前对于阿卡夏记录的过去窥见似乎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心力,她的鳞片复原,双角变小,白发依旧,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
而后,她又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塔特,塔特见到她灰白的眸子,竟是感到一丝心悸——在那不复昔年剔透的灰白中,他却看到无穷觉悟于少女的眼中熊熊燃烧,仿佛要将这渺小的身躯燃烧殆尽。
“你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的?”她说,“我与慕云的神圣只能存在于虚海之中,如今来到这里,仅存的最后一丝神圣已然消耗殆尽,几乎变作了凡人,而你在觉林面前又只能自保,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又如何安然无恙地前往目的地?”
咔嚓。
于是当着他们的面,塔特拿起贤者之石,用力掰动,从其中生掰下了一小块米粒般的碎片。
这碎片递给了小白,她接住,微微皱眉。
“没用。”她说,“就算这其中连通着无限的源流,可这么小的‘水龙头’就算是放水也要放上无限漫长的岁月,没有意义。”
“不,重要的不是这点。”而炼金术士说道,“这说到底是‘贤者之石’,炼金术顶点的造化,抛开其余一切机能,它还有一个最基本的功能——等价交换。”
他说:“这就是一个小型的万能炼金阵,你可以将你所拥有的事物置于天平的一端,换取同等价值的事物。”
小白立马收起了这块碎片。
而他接着说道:“虽然在你们这等存在面前,我说这些话会显得很可笑——不过我姑且也算是经历颇多,多少有些自己的感想。小白,或许你觉得就这样永恒地漂流下去也算是挺好,可是这世上就连永恒也会有尽头,众生除了存续的本能之外,终究还是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远方的理想。”
“只为了这远方。”他庄严道,“众生不顾一切,始终攀登。”
小白沉默许久,默默点头,他们之间再无言语。
塔特深吸一口气,天蓝的觉悟自眸中流溢,他重新面对那双树顶端的莲中物。
金身白骨的觉林同样怀揣着无穷尽的觉悟,他凝望着来自时空彼端的来人,这金身宝相庄严,璀璨至极,其终点即是菩提萨埵的果位,只需再进一步,便可身触涅槃,见到炼金术士处理好了自己的事情,他右手虚握,一只画笔出现在手中,浩如烟海的道与力就要席卷而来。
战鼓即将奏响,而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了。
“为什么他刚刚不来进攻?”伏慕云好奇地问道。
被打断了两次,炼金术士只得再度回首,有些无奈:“大概是因为傲慢?天人道的行者都是不屑于作伪,永远坦诚,永远坦荡,满脑子理想主义又傲慢至极的狂人。天人的大道自心勃发,贯彻十方,众生皆能闻其道,对谁都是赤裸,因此我让他稍等,要与你们告别,他便不动手,我对你们的叮嘱他亦是知晓,我亦不掩饰。”
“你也是这样吗?”伏慕云问。
“……哈,当然。”巨人无窍,熔炉中的塔特却笑着说道,“你们不也是?”
于是他便转身离去,登天而上,再无犹豫。
充满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