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了偈颂，这俩人把问题抛到脑后，跟没事人一样从树下站起来，只见广袤无垠的荒原一路延伸至视野不可及的远方，时有风尘起，砂石与热浪吹过他们的身躯，在凝望彼方之时，他们禅心微动。

食下了他人的禅心，成长了自己的禅心。

就像读一本书，将其啃尽、消化，了悟出了些许道理，再看远方，总觉得哪里有所不同。

“那个方向？”伏慕云问道。

“那个方向。”小白点头。

虽然说不清道不明，可有些东西已然沉入心底，化作了冥冥的“直觉”，他们便朝着那无尽荒原里唯一的方向前进。

哗啦——

离开那老树的一瞬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四周弥散起朦胧雾霭，太阳好似被乌云掩盖，这世间一下没有了光明。

忽有白光闪过，自天际中逆生而垂落之物在一瞬间又照彻了天穹，轰隆！！！

雷鸣后知后觉，震入脊髓，而闪电仍在蔓延，其遍布穹庐的模样好似逆生的枯枝，只此一瞬，伏慕云和小白竟觉得他们又回到了那一场毁灭之梦中。

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那曾经本该是太阳的地方，于浓密乌云之后，隐约，有一抹荧蓝的月色，于毁灭之中仍闪耀着澄明的光。

那似乎是前一夜，伏慕云所看见的月——只是那时夜色宁和，何来这等狂风暴雨？

伏慕云的心中猛然闪过一段话。

“虚妄取异象，大种无差别。”他轻声呢喃，“小白，不用去在乎那些，往前走就对了，只需要认清方向就好，其他都一样。”

如今的他们已然没有了勘破一切虚妄的眼眸，或许从他们在荒原中苏醒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知道他们是真的来到了这月色下的荒原，还是沉溺于那金色的大海中，做着一场迷蒙大梦呢？

认准了方向，前进即可。

——他们前行。

这一路上，雷鸣惨烈，每有白光闪过，他们若是抬头望天，便能从天际中看到一个个宏大而又扭曲的阴影，此世间魑魅魍魉，妖鬼横行，浓浓乌云仿佛天魔的爪牙，要遮掩那澄明月色，而他们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不看，心中满怀觉悟。

这觉悟并非来自于阿特曼与偈颂，只来自于他们自己——当他们解脱枷锁、坠于天际——不，甚至是更早之前，当他们遇见轮回十二万次的炼金术士，答应了对方请求之时，他们就已然有了这般觉悟。

亦或者……是更早，更早，更早之前？

这不重要。

终于，就这样，他们在暴雨中前行，走了不知多久，走到肚子再度有些饥饿，腿脚酸痛之时，他们从前方的风雨之中，隐约望见了一道巍峨的轮廓。

就像是一棵树……

——不，这样的比喻已经用过太多次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树’，是没有树冠的。

只剩下斜斜插在地上的树干。

这种东西叫什么？

“那是一座……塔？”小白已经将外套上的兜帽戴上，又一手放在额前遮挡着风雨，她昂着脖子眯起眼睛，感叹道，“好高的塔……这世上类似的建筑都非要造得那么高吗？”

分不清有多少层级，倾斜的高塔隐没于阴云之中，光是粗略看去就有数百层之高，伏慕云和小白在其面前再度变成了渺小之物。

迎着愈发猛烈的风雨，他们艰难跋涉，穿越雾霭，又见到了缕缕稀薄的红与金。

在高塔破败的外壳之下，尚能依稀窥见些许往日的辉煌。

塔身的朱红于浓郁雾霭之中透出落日的薄光，于朱红之中雕填的漆金仿若落日的光轮，高塔虽然破败不堪、甚至倾斜大半，看上去崩塌在即，却也依旧彰显着不变的荣光，于风雨之中屹立不倒。

遮风而挡雨。

虽然觉悟有余，可这身体依旧是肉体凡胎，伏慕云衣衫单薄，全身已经僵硬得要没有知觉，而小白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走一边抱紧着双臂，瑟瑟发抖。

高塔的大门就在他们正前方，他们来到门前，一左一右，分别拉住门环，往外一拉，紧接着钻进塔内，在关好门的一瞬间，被暴雨与雷鸣充斥的世界立刻离他们远去，只余下淡薄平和的宁静。

宁静之中，劈里啪啦的声响绵长不绝，那声音并非雷霆，亦不完全是火焰，而是“灼烧”。

小白与伏慕云凝望着高塔的内部，一点点地，他们昂起头，昂到脖子实在是昂不过来了，他们才终于望见塔中之物的全貌。

一尊……如果非要强名，大概只能用“佛像”来称呼的事物盘坐于高塔之中。

这佛像并非金碧，这佛像毫无辉煌。

这佛像结痂趺坐，数根与佛像体型相称的钢钉扎入佛像的双膝、双腿、脚掌，将其钉于地面，而这钢钉不止是平直的一根刺，而是树一般，于“树干”之上蔓延出无数“枝叶”，他们能看到，佛像的整个下半身都被无数的钢钉洞穿，亦有无数的铁刺仿佛从骨髓里扎出，刺破皮肉。

这不止拘束，更是酷刑。

佛像的底座之下的无数干涸的暗红，而佛像的体内已然流不出鲜血——况且，就算体内仍有血液余下又如何呢？

终究，要被焚尽。

那是一根柱子。

屹立于高塔中央，承载着整个高塔的质量，其下宽而上窄，看上去就好像一根钉子。

佛像被镶嵌于柱中。

如若其本身便有脊骨，那脊骨便被洞穿，如若没有，那其脊骨便是着洞穿了佛像的……燃烧之柱。

佛像被钉于塔中，燃烧着，燃烧着，照亮了整座高塔，使其在无边风雷之中，也能透露出些许薄光。

借着这光，远道而来的旅人们亦是看清了整座塔。

这高塔之中无有阶梯，却有层级，莫约一层两米，粗略望去便有百层不止，高塔的每一层呈圆环模样，而这圆环内部又分为数十乃至数百空间，每一个空间都呈长方形，内部放置着一个金色圆柱，放眼全塔，塔中莫约有近万圆珠。

这些珠子，有的晶莹饱满，金光耀眼，有的却又黯淡，仿佛表面的鎏金褪去，露出其下的惨灰之色，更有甚者残缺不全，支离破碎。

柱子亦在燃烧，越是完满，越是炽烈。

看到这里，两人心中飘渺的禅心微动，一个信息浮上心头，大概是透过阿特曼的禅心，他们理解高塔之名。

——活佛祭柱舍利塔。

阿修罗众皆诞生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