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外的，黑洞虚海之旅没有那么快开始。

一个个洞开的超空间航道在十方中形成了散发着无尽虹光的桥梁，无数战舰从桥梁中浮过，前方的地狱之门散发着荧蓝的月光，月光渐沉，如若仔细凝望着前方，甚至能从那虚无至极的黑中看到一缕缕璀璨的金色。

月亮要落下了，太阳要升起了。

坐在极乐之叶上，无忧无虑的少女静静地“凝望”着这一幕。

月沉如水，日出东方，所谓天体，远看是美，稍近则极美，最近则噬人心智。

在黑洞的吸积盘上坠入黑洞在常人的眼中绝不在美的范畴。

不知她眼中的诸相，是天理铸就的黑洞，是虚海，还是那一轮春江月夜？

她忽而说道：“在去往虚海之前，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可以稍微等我一段时间吗？”

“当然。什么地方？”小白问道。

“我的家乡。”她轻声说道，“地狱之门没有归路，我要与我的家乡告别。”

这话勾起了旅人们的好奇心。

——摩耶是个神秘至极的角色，她能画世间五蕴，失聪失明依旧可以观照世间，而且她知识丰富，对天人道、菩萨偈，乃至于整个世界的历史都有很深的见解，她还有一片叶子，这片叶子一口就顶几百个七叶果实，这叶子还能让她在吸积盘上漂流——甚至，可以庇护他们这肉体凡胎在虚海中前行。

她是从虚海上突然冒出来的，阿特曼之影还在她身边禅定，而且说实话，他们的相遇实在是太过巧合，以至于伏慕云觉得……她好像是在等他们。

她的家乡会是什么地方？她的起源又在何处？

“我们怎么去？”伏慕云好奇道，“我们现在已经接近地狱之门了，还能回去哪颗果实？”

摩耶闭上眼眸：【吾心安处即吾乡。】

伏慕云心头一震，这句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我】，她渴望着归乡，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

而与此同时——他们已然来到了摩耶的家乡。

脚踩的是大地，金色的太阳是天空，没有叶子，没有汪洋，没有黑洞，亦没有新月。

他们突然变出现在山野之间，身后的活佛祭柱舍利塔略有歪斜，却依旧高高耸立，身前是围绕着高塔的巨大平原，平原上布满了村落、田地，众生生活于其间，安居乐业。

旅人们愕然无比。

回首四顾，找不到一丝一毫之前世界的痕迹，足下也没有那片叶子。

“……天理呢？”小白问道，“这个场景绝对不在新月的天理之中。”

“这是我的心中相。”摩耶轻声说道，“我的……【天理】。”

她不愿再多说，心灵无声，嘴唇微抿，在舍利塔前凝望着山下的村落。

身边树林苍翠，草木郁郁葱葱，这个世界生机勃勃，金色的阳光给万物予生命，这太阳之辉亦是洒落在少女身上，令她的乌发也染上了一层金色。

“这颗太阳……”伏慕云凝望着那温暖的太阳，轻声呢喃，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胸口，胸中的禅心怦怦跳动。

这颗太阳不是他认识的那一颗，却比他认识的那一颗更加接近人间，更加温暖。

摩耶听不见他的感叹，没有做出反应，她虚无的眼瞳亦是看不见虚无以外的任何事物，她却依旧凝望。

“正常吗？”她突然发出心声，“前面应该有一大片村落吧？这是一个果实内的世界，后面应该是舍利塔，舍利塔下围绕着人间，它有没有显得歪歪斜斜，色彩不均，或者有诡谲之处，总之，看着别扭？”

“我很久没来看过，很久没画这张画了，我怕我手生，画错了。”她说。

“没有。”伏慕云和小白望了望，他们都说，“挺美的。”

“……有看到佛相吗？”她又问，心声罕见地带着些许紧张，这是心灵之声，情感是心声的一部分，无法掩饰，“不是说雕刻的佛像，是说你们之前应该看见的，行者们身上升腾起的佛之相，那个世界里有没有出现这样的相？”

小白睁大眼睛但是看不清，伏慕云睁大眼睛，眼瞳中的玄色微微收缩，他看到许许多多身着僧衣的僧侣在金色的麦田间劳作，金色的太阳在他们光洁的头皮上反着光，人们挥洒着汗水，却没看到他们身上复现出佛之相。

“没有。”他严谨地说道，“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没看到。”

摩耶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走向一棵大树——不是七叶树，是正常的、真正的、和其余种种莫名其妙的大树不一样的大树。

摸了摸大树的表皮，顺着树干往上，她踩在树根上踮起脚尖，总算摸到了一根树枝。

她跳起来，双手抓住树枝，身子前后晃了晃，总算把树枝掰了下来。

啪嗒——

她屁股着地，落在满地的树叶之上，然后拿着那根看上去长而结实的树枝站了起来，开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伏慕云和小白从头到尾旁观着这一幕，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她给自己找了个盲杖。

……说起来她平时坐着叶子飘是不碍事，要在这山野间行走还真不太容易。而且前面是一段下山路，要下很大的坡才能抵达下面的平原。

就这样，摩耶开始行走。

她走得很是缓慢，甚至称得上跌跌撞撞，她似乎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对路面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可是自己走起来还是两码事。

地上一个未曾发现的小坑就要让她跌个一跤，从某些垂直地带踩着凸起的石头往下爬时更是惊心动魄。

还没有过去多久，少女就已然灰头土脸，姣好的面容沾满了尘泥，青衣多有破损，裸露的手足也带着些许划痕淤青，她一声不啃，继续往前走。

伏慕云和小白身上没有背篼，手上也没有东西，他们就这样看着她艰难前行，然后跟着她走。

阿特曼之影亦是跟随其后。

就这样，大概走了有一个上午。

东升之朝阳升至最高处，正午时分，炎炎灼光烘烤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