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种解脱么？”

那颗脑袋眺望着虚无的天空，虚无之中，是虚无的佛像。

此时此刻，它们仍是扭曲的。

就算灵魂被斩杀，失去了存在于世上的桥梁，它的心仍活着——哪怕只是短暂的时光。

心猿依旧，天魔依旧，只是此时此刻，那心猿与天魔，皆是沉寂。

因为虚无的到来。

失去方向的浑噩众生会落入虚无的地狱，而虚无本身……或许，也可以算是一种方向。

它是虚无者注定的归宿。

因为看见了自己注定的未来，拥有了方向，那狂乱的心也沉寂，来之不易的清醒随之到来，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走错了道路的天人行者皆是渴求着这一刻的死亡。

“你，我，尊者，还有天人。”老僧终于把自己的脑袋接上，轻声说道，“凡物，星辰，宇宙，以及，无量。”

“每一步，都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你们再强也无法越过，先天神圣的优势在于先天的觉悟，先天的境界，境界如若不占优，那什么也白说。”

他叹息：“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能不把你们一拳打死。”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伏慕云和小白回过神来。

觉真观察他们坦率的眼神，没能从中看出人应有的气馁，亦或者恐惧，只有那对于美的向往与欣赏残留其中——他们觉得，那尊佛像是很美的。

因其宏大而美，因其庄严而美，因其觉悟而美。

除此之外的一切情绪，都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外物。

“难怪，难怪你必须得死……”最终，小白呢喃，“她这幅画的主角就是你，你确实是一根必须被拔出来的刺。”

觉真方丈觉得自己错了——他没能劝阻摩耶，以至于造就惨剧。

然而这错误亦是摩耶的错误。

想要铭记凡物以让凡物得以永恒的是她，使得他们最终成为偏执之怪物的也是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丈的存在不光是方丈自己，他可以被视作为摩耶错误的具象化，他有多强，那根刺就有多么深入人心，而他……实在是非常强大。

“摩耶铭记了我，铭记于‘心相’之中。”觉真方丈说道，“这里的心的世界，唯有认知到心灵的天人行者能够找到自己心里的世界，相由心生，每个人的心相皆是不同，我在其中，便也意味着我也是摩耶心灵风景的一部分，我的狂乱也是摩耶的狂乱，我的扭曲亦是她的扭曲……你们发现了吗？在这个世界，你们的肉身可以直接以玄构成，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物质界。”

小白想到了自己心里的羲，还有羲屁股底下坐着的死鱼，伏慕云想到了自己心里的鱼和大海还有飞鸟，原来那个心中的世界就是心相，这是独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白纸与画，难怪摩耶说这是她的天理。

“原来如此……原来，这个世界是心灵的世界，故而我们的肉身也是被摩耶的心所画出来的事物，本就是‘玄之又玄’。如果是在物质界，我们可能早就因为没有修补肉体的养分，活生生地死掉了。”伏慕云感叹道，“这个世界真是奇妙。”

这个大千世界，有从天上掉落的文明，有虚无的大海，有大海上的逆生之树……很多很多人都生活在这棵树上，因不同的天理而生活在同一棵树上不同的世界里，他们有着不同的思维逻辑、意识形态、宗教信仰、起源神话，无数或是宏大或是渺小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棵树上，这个世界里。

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只需要记得炼金术士的一句话就好。

相同的事物在不同的人眼中，会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看不见也没关系，因为众生皆是生活在真与妄之中，大千世界不是天人的世界，本就真真假假，这才正常。

……说起来这什么如来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句子？伏慕云晃了晃自己空空大脑，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

觉真方丈低下头，凝望着自己捧在手心中的半颗心，深深地凝望，最后，又将其递给了伏慕云。

“不再看看？”

他摇了摇头，看着伏慕云把禅心吃进了肚子里，最终又仰望。

天空之上，世界之外，轰鸣逐渐由微末变得宏大，不绝于耳。

天上的佛像正逐渐崩塌，一颗脑袋，一双手，已然支离破碎。

因为失去了一双手的支撑，这个世界摇摇晃晃。

伏慕云和小白也跟着世界一同摇摇晃晃，他们觉得站着实在太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到那屹立的僧侣，他的体内仿佛也有什么在崩塌。

“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应知佛与心，体性皆无尽。”

他忽而开口，悠悠道：“若人知心行，普造诸世间。是人则见佛，了佛真实性。”

“还记得上一段话吗？众生的心就像画家一样，画出诸世间，这些画虚假不实，可众生便是生活在这样的人间。”他说道，“其实佛与众生也是如此，因为我们的心是无限的，我们的心里就有大千世界，生在这世上，便会用自己的心去看待世间万象，在心中画出万象的模样，也在万象里画出心的画。”

“如果你能明了心与画的真谛，便能造出世间的一切境界相，若能从这虚妄的画中找到真实，那你便是见了佛。而该如何找到真实呢？”

他说：“【缘起性空】。”

旅人们茫然：“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这个因缘，其实就是因果，这世间一切法一切事都是从因果中生，强大的天人行者能看到未来，就是因为能依靠极致的算力从无数的‘信息’，也就是‘因’中，算出注定的‘果’——而因为这个原因，这个世上是没有‘有’，没有实在的。”

小白皱眉：“……因为一切都在运动？”

“确实可以用动静观点去理解。”方丈说，“任何事情都是过去的延续，这世上没有独立的‘现在’，也没有常住的不易，因此，这个世上没有‘有’，万物的本性是‘空’的，反过来说，只有万物的本性是空的，这个世上才能生出有来，这便是真空妙有，缘起性空。”

小白被绕晕了，她的大脑思考着，而后迷迷糊糊。

“……空，是找到‘真’的关键？”伏慕云思索着问道。

“真是什么？”方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