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仿佛清空了心中所有的烦忧，伏慕云睁开眼睛，却感到眼睛出了问题——他看不见虚无的地狱，眼前所见唯有黑暗中泛起的莹白光晕。

他反应了足足五秒钟，停转的大脑再度辅助心灵思考，他总算反应过来，这是小白过于长密的白发。

他把脸上的头发拂开，坐起身来，摩耶和阿特曼没有变化，而小白在他之前就已经苏醒，她坐在叶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发丝传来触感，她回过头来看了眼伏慕云，又继续看外面——她似乎压根没觉得自己满脑袋头发扒在对方脸上是什么不妥的事情。

巧合的是伏慕云也是这么想。

这两个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观念，这样就好。

他坐到小白旁边，跟她一起看着外面，只见这条路上的行者依旧如同繁星点点，可终究是比之前更加稀少。

比较弱小的、不够坚定的觉悟已然全无踪迹，能在此处剩下的，都是富有觉悟的存在。

而这些行者与行者之间的同异也是愈发明显——好像是来自与他们相同年代的、黄衫战舰的行者越来越少，反而，衣着各异的行者变得越来越多，好似有无数个不同时代的行者们在这觉悟铺就的地狱中前行。

“慕云。”莹白的少女轻声说道，“地狱里不分时空，只有信息之间的交互，果然，这些人是来自过去的人，他们是过去的行者。”

“就像黑洞一样。”她说，“在某些宇宙模型之内，黑洞内的时空轴和物质世界的时空轴是反过来的，在物质世界，人类可以自由行走在空间轴上，但是时间永恒前进，而黑洞内则反过来，可以随意地行走时间，却要遵循某种空间运动的规律……在另一些模型内，黑洞的时空整个都是紊乱的，若是加以利用可以成为时间机器，也可以作为武器。”

“无论如何是哪种模型哪种诠释，黑洞这一天体对于时空的扭曲是必然的。”

“因此，新月尊者才将其世界与虚海的入口设定成一个黑洞——这或许就是在暗示虚海的部分性质。”

小白的解释伏慕云没法完全听懂，毕竟他几乎没有天文学物理学知识，没有这些“常识”，但“地狱里不分时空”这种话他还是能理解。

“只有过去吗？”伏慕云好奇道，“不可能有来自未来的行者吗？”

“有。”小白说道，“对于过去的行者而言，我们就是未来的行者。”

“那对于我们而言呢？”伏慕云问道。

小白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让她很是苦恼。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答案——理论上该说有，可是莫名地，她又不想说有。

要说有，就好像一切的未来都已经注定了一样，她很不喜欢这种概念，在她曾经神圣之时，她早已知晓未来已然注定，一切都是因果的结合，可是天人能够无视这种注定。

可她不是天人……他们都不再是了。

或许是心中一分仍存的天人之骄傲令她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注定。

“不用急切。”而摩耶的声音传过来，只见她一边盯着画作苦思冥想，就像写不出文章的作家，一边随口道，“我知道答案，可是这就如同读梵行与讲法，我光是与你们讲法，你们一时半会儿也听不懂——没关系，等到这一场旅途的尽头，梵行足够，你们就会自然明白。”

于是，关于过去与未来的讨论就此停歇下来，他们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们的好奇，其实大多只是三分钟热度。

而这地狱之中绝不缺乏稀奇古怪的东西，亦或是壮丽的场景。

随着周围行者的愈发稀少，脚下的“路径”变得愈发不平稳，为了不突然趴在叶子上扭到脖子，他们再度心斋亦或者是禅定起来，一边让心定住，一边睁开眼睛，打量着四面八方，而这样的打量还没过多久，忽然之间，这两个人连带着整个极乐叶猛得一晃，咚地一声，再度砸到一起。

只不过这次不是脑袋砸脑袋，因为是朝着一个方向倒下的，所以小白的脑袋毫不犹豫地砸到了伏慕云的肋骨上，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咔嚓声响，大抵是骨头断了——不碍事，还是看看周围吧。

似乎是一阵水波还是什么东西的，总而言之，黑暗中的某些事物冲击到了整个小舟，他们捂着脑袋捂着骨头坐了起来，却忽然发现这一起身不费吹灰之力。

虚海的压力……怎么感觉变得更少了……而且还是相当程度的那种？

砖石变得更加坚固、路也铺得更加平稳，就是这种感觉。

这甚至让伏慕云生出一种蠢蠢欲动的错觉——就好像现在把脑袋伸到这叶舟之外，以肉身在此处遨游，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无穷觉悟包裹着这地狱之路，就连身边的行者们也不再死去。

一个震动之后，就好像突然从崎岖小路走到了平坦大道……这一切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别出去。”没在之前的动荡中受到任何影响，仿佛屁股黏在叶子上的摩耶忽然说道，“这里比刚才更危险千万倍。”

——为什么？

彼时，他们尚不理解，可当震耳欲聋的轰鸣透过层层浪潮，震荡着叶舟的薄膜轰入耳中之时，他们便瞪大眼睛，看到了那地狱之中的无穷宏大之物。

那是在虚无之渊也显得震慑人心的浩大觉悟，那是在无穷觉悟铺就的道路上也分外显眼的光明璀璨，法相撑天的庞大巨灵们行走在无疆的地狱之中，三颗头颅指向三才，六条手臂托起六合，身后七曜高照，令人窒息的海量玄气呼啸于地狱之中，铺就出无比平坦的大路——他们的身躯是那样庞大，心灵又是那样浩瀚，以至于六手背负着不知多少行者也不觉得疲倦，就如同星辰背负众生，理所应当，又满怀慈悲。

一百，一千，一万……一眼望去，在这视野极其狭小的虚海中一目望去，也能看到上万个如此一般的宏大巨灵从四面八方行走至前路。

伏慕云和小白回首望去，他们的身后一片阴暗，却仿佛能听到阴暗中沉重的步伐。

咚！咚！咚！

更加清晰的声音来自身下，他们发现身下的水波一直在摇摇晃晃，只是有极乐叶作为减震，才摇晃得不太明显，不至于让人再断一根骨头。

他们再度望向那些巨灵……那些巨灵的身姿就如同之前方丈为他们展示的一般，皆是三头六臂，金身琉璃，潜藏在阿修罗体内的远古基因早已被这些距离尊者只差一步、距离天人只差两步的强大行者们激发，三颗脑袋暗合一元复始之道的天人境，六只手臂亦是复返先天的重要一步，这一刻，旅人们再度深刻地理解了之前摩耶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