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旅人，阿修罗王，菩萨的明，菩萨的玄，每一个人，每一颗心，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都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到了这般地步，拥有这种觉悟，或许所谓的天理注定，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众生的觉悟是那样坚定而又偏执，他们无法践行己道就会死，心无法得到满足就会崩坏，天人大道是一条无限美好的康庄大道，亦是一条在风中摇晃的通天之阶，沿道前行便可通天，稍有不慎却是万劫不复。

天人大道的每一阶梯都在不断地强调自我意识的重要性，以及自己要行的方向与道路，天人行者的生命本身、存在本身……甚至可以说“他们还活着”这个事实，就已然代表着他们所行道路的坚定，哪怕行走在摇曳的天梯之中，亦是不受风动，不受雨蚀，不受物扰。

只要天人行者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就代表着他们的道路不可侵犯，不可改变，绝无动摇。

天理注定又如何？悲惨命运又如何？

复返先天之道最初便确认的【过去】与【未来】之方向令这条道路上的行者永远能够确认自己身处的时空方位，过去已然发生，未来尚未发生，他们才不会在乎所谓的预言与命运。

一元复始之道以九宫演天宫，这一条道路的方位没有时空方位，而是将自身与宇宙对照，九宫在奇门遁甲中代表地盘，坐山不动，比复返先天甚至更为强调自我的稳固，虽然没有时空方位，却也可以视作为根本无所谓时空的前后——时空上下，唯【我】独尊。

他们都不在乎。

所以，那些空荡的、用于讲述大道理的狗屁天理都扔到一边去吧，菩萨是明知预言而妄图更改预言的愚人，行者亦是明知未来亦要前行的狂人。

每个人都有必须如此的理由，仅此而已。

——只见在那菩萨浩瀚身躯之后，是无数天魔之影，那些支离破碎的寰宇在菩萨身后的黑暗中隐隐若现，那一双双沾满血泪的面目里，满是菩萨的爱与慈悲。

【死亡】。

在看到那些面孔，感受到那些心魔的一瞬间，所有的行者的心中，都流淌起如此慈爱而痛苦的涓流。

【死亡，是所有的解脱……】

那是被菩萨镇压的无数菩萨禅心，菩萨于此端坐漫长岁月，时时刻刻念诵虚空藏菩萨咒，便是防止这禅心魔念的壮大，遏止自身的心扭曲，可无论如何，禅心已然入魔，再是遏制，依旧已是心魔。

菩萨明相阻挡前路，不光是因为前路诸苦无涯，更是前路心魔狂乱。

“明明是被降魔印镇压的心魔……竟然还能流露出如此强大的心意吗？”

不知何时，又回到旅人们身边的南乡子晃了晃脑袋，哪怕是她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自身的精神已经在这一路的战斗中濒临极限，更何况还有五行意志的压迫，她月白的长发满是血色。

“不……那些菩萨禅心应该确实被菩萨镇压在了它的心画中……”而同样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摩耶站在叶子上，深深蹙眉，“那些看上去是心魔的……其实是它自己的心。因为它将这些心魔通通铭记，这些心魔从本质上，都是它自己心灵的一部分，所以它说它虽然搞不清入魔的到底是其他菩萨还是它自己，可实际上都一样。”

这位菩萨，亦是早已沾染魔念。

渺小的星辰们、与比星辰更渺小的凡人们仰头望天，只见一座无限寰宇高照天穹，而寰宇之外，又有无数深空之影，这场景真是绝望至极——然而行者们又知道，这就是他们的前路。

心中无数轮转的禅心蠢蠢欲动，临行前新月尊者的祝福在耳边回响，这令行者们甚至有了一种莫名的知觉——在这艰难苦痛的尽头，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菩提。

见到算是久违的行者，小白好奇道：“刚刚你们把我们扔出去之后，你们又经历了什么？”

南乡子看过来：“你以为我们扔出去的只有你们？”

小白反应过来，被行者们的天马行空和不要命惊得一愣：“——你们把觉悟融入那把刀里……那把刀就是你们自己？！”

“嗯。”南乡子点头，“刀中的觉悟是我们的玄身，刀的物质身躯是我们的明相，在你们和刀一起被扔出去的同时，我们最后余下的力量也把我们自己也扔了出去。”

小白嘴角微抽：“可是我记得那把刀的物质结构碎了……”

“所以我们刚刚也碎了一遭。”南乡子揉了揉脑袋，“这个明相肉身是刚刚生成的……不碍事，死个肉身这种事儿死着死着就习惯了，等你们哪天成了七星六合，你们也会习惯。”

小白仔细想了一想，这种事无需七星六合，她似乎现在就已经习惯了，虽然会疼，但确实不碍事。

有些心大的闲聊过后，南乡子依旧抬起头，凝望着那天上的星河，凝望着那注定不改的前路，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的疲惫，她显得有些愣神。

刚才还风雨飘摇的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虽然事情发展到这般程度已经显得有些诡异，可是事实确实如此——沉默的行者，沉默的菩萨，沉默的万象万有。

沉默即是宁静，一切都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之中，甚至显得有些安宁。

面前是菩萨与心魔，身处的整个世界是五行菩萨的玄身，行者们已经疲倦而破碎，鲜红的血流惨杂着金屑浸满了整个涅槃池，他们几乎没有再战的能力，就算有，面对眼前的宇宙，却又是那般绝望。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这悠悠的禅音仿佛变作了安宁的摇篮曲，在这虚无深邃而又宁静的摇篮中，孩童的身体随着摇篮轻轻晃动，如同江边摇曳的芦苇，眼皮微微打颤，闭目，则陷入了宁静的安眠。

“菩萨……”小白撑起眼皮，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对着那笼罩众生的宇宙大声问道，“你若想让我们在画中安宁，在你的摇篮中入眠，可入眠之后又会落入何等境地呢？那是梦的虚无吗？落入了这样的枕眠之中，又和那些菩萨心魔想要给予众生的死亡有什么区别？”

而那慈悲的菩萨便如此告知。

【区别就在于，是梦，是死。】这菩萨玄身的声音竟也能如此轻柔，【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而大梦终将醒来，人们的心灵在梦中休憩，人们的觉悟在梦中壮大，所谓休憩，只是为了更好地面对清醒人世。】

【我的画中，有一万七星，一亿八卦，千千万万十方，千千万万九宫，合计二百万亿余人，众生因缘际会，因果交织，这二百万亿众生的前路有我，我能纳于掌中的，也唯有这二百万亿众生。】

【若是想要战胜天理，这二百万亿不够，若是想要从中诞生一个天人，这二百万亿更不够，可如若只是作为种子，维持着生命的存续，文明的存续……已经足够了。】